太初观的蝉鸣裹着药香撞进窗棂时,药庐的竹帘已被晒得发白。
阿梨蹲在井边洗衣,木槌敲得青石板咚咚响:“安师兄!苏师姐说今日要去后山采夏枯草,我去给她背竹篓!”
陈安握着药秤从药库出来,汗湿的青布衫贴在背上:“慢些跑,夏枯草长在阴坡,别摔着。沈砚呢?”
“在晒药场!”小丫头扭头喊,“他说要把陈皮、茯苓翻个遍,怕梅雨季潮了发霉!”
巳时三刻,后山阴坡的夏枯草正长得茂盛。
苏清欢系着靛蓝围裙,蹲在草丛里掐嫩茎:“这草要选未开花的,茎秆粗些,药效才足。”见阿梨背着竹篓蹦跳过来,她笑着递过个小瓷瓶,“给你,这是薄荷露,擦汗别用井水,容易激着。”
“苏师姐!”阿梨仰起脸,“我娘说夏枯草能治眼睛疼,是真的吗?”
“是。”苏清欢掐了株草,放在鼻尖轻嗅,“肝开窍于目,夏枯草清肝火,熬成汤洗眼,能缓解红肿。”她忽然顿住,指给阿梨看草叶背面的细绒毛,“采草要翻过来看,这绒毛沾了露水,湿手摸了要起疹子。”
日头偏西时,晒药场飘着陈皮的辛香。
沈砚踮脚翻晒药材,竹耙子划过竹匾,发出沙沙响。陈安拎着壶凉茶过来,见他额角挂着汗,伸手擦了擦:“慢些,晒药急不得。你闻闻这陈皮——”他拈起片陈皮凑到鼻尖,“三年陈的,带点枣香,比去年晒的好。”
“那是。”沈砚咧嘴笑,“我每日翻三次,夜里还起来看湿度。师父说‘三分采,七分晒’,晒坏了药材,等于害了病人。”
入伏第三日,山下来了顶青布小轿。
轿里坐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公子,面色苍白,手按腹部直冒冷汗:“仙长……我这是老毛病,每到夏天就犯,郎中说我是‘暑湿痞满’,吃了十几副药都没好……”
陆昭搭脉,指尖触到他腕间濡软的脉象:“舌苔黄腻,口中黏苦,是中焦湿热。你爱吃瓜果冷饮,又久坐少动,湿气郁在脾胃。”他转头对苏清欢:“开‘连朴饮’,加滑石粉、荷叶。再去采些鲜藿香、佩兰,熬水代茶。”
药庐的煎药炉腾着热气。
苏清欢守着药罐,看沈砚用石臼捣鲜藿香:“这味药得现采现用,晒干了香气就散了。”沈砚捣得胳膊发酸:“我知道,师父说过‘芳草入药,气贵新鲜’。就像做人,心要是闷着,再好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阿梨趴在药碾子边看,忽然指着窗外:“看!那只花蝴蝶又来了!”
众人抬头,见只白蝶绕着药圃飞,翅膀上沾着细碎的药粉。陈安笑道:“这是白芷蝶,专爱往白芷花上落。它停过的白芷,药效更好。”
七月流火,药庐的薄荷长得齐腰高。
陆昭背着手在药圃里巡视,见苏清欢正教新弟子认药:“这是薄荷,揉碎了有清凉气,能治头痛;那是藿香,叶子揉软了,敷肚脐能止泻……”
“清欢。”他唤住她,“南阳那批药,可按时送到了?”
“送到了。”苏清欢擦了擦额角的汗,“知府说百姓喝了藿香正气水,暑热退了大半。还让我带话——”她从袖中取出封信,“这是南阳医馆的帖子,说要派两个学徒来太初观学医。”
暮色漫上山头时,药庐的灯亮了。
新弟子们围坐在廊下,听陆昭讲《暑症要略》:“夏月贪凉,最易伤脾。医者不仅要开方,更要劝人少食冷饮、多晒太阳……”
阿梨蜷在苏清欢膝头打盹,手里还攥着半块薄荷糖。沈砚蹲在药圃边,给新种的夏枯草浇水,嘴里哼着药圃小调。陈安收拾着晾晒的药材,忽然抬头望向月亮——这月亮和三年前他刚入观时一样圆,可药庐的灯更亮了,学徒更多了,连风里都飘着更浓的药香。
江湖的夏天很长,长到足够让一颗种子长成幼苗;江湖的夏天也很短,短到不过是药庐的一场蝉鸣、一碗凉茶、一群守着药香不肯松懈的人。
他们守着夏去秋来,守着每味药的脾气,守着每个需要清凉的人——这,便是太初观的守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