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民宿集群的“深水区”探索,依旧在艰难中缓慢推进。林墨带着团队,如同精耕细作的农夫,在特色渔村片区耐心培育着“民宿贷”的样板田。虽然过程繁琐,投入巨大,但看到几家试点民宿因为资金支持而顺利完成旺季准备、提升了服务质量,他内心那份属于银行人的成就感,依旧真切而温暖。
这天下午,他刚从渔村风尘仆仆地赶回办公室,方薇就拿着一份材料跟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寻常业务咨询时的表情。
“林总,刚好您回来。这有家做工艺品的小厂子,‘匠心工坊’,想申请咱们的‘链融通’额度,他们是给一家跨境电商‘天宇跨境’供货的。”方薇将企业基本资料放在林墨桌上,“规模不大,但订单看起来挺稳定,和‘天宇跨境’合作两年了。”
林墨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端起已经凉掉的茶喝了一口,顺手翻开资料。“天宇跨境”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是近几年在本地电商圈势头很猛的一家公司,主打工艺品和创意家居出口,据说老板很年轻,是海归创业的典范。
“资料先放这儿,我看看。按标准流程先做初步尽调。”林墨吩咐道。尽管身心疲惫,但对待每一笔可能的风险,他早已形成了本能般的审慎。
“好的。”方薇点头,随即像是想起什么,随口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家小老板有点意思,跟我抱怨了几句,说‘天宇跨境’什么都好,就是回款方式有时候有点‘别捏’,不像大公司那么规范。”
“哦?怎么个别扭法?”林墨抬起头,职业病让他对任何“非常规”都格外敏感。
“他说啊,大部分货款是正常公对公转账,但偶尔会有几笔,是从不同的个人账户,还是境外账户转过来的,说是他们老板周总为了方便,用私人账户垫付的。金额不大,但次数多了,他总觉得怪怪的,记账对账都麻烦。”方薇笑了笑,“可能就是小老板想多了吧,现在有些创业公司为了效率,确实不太规范。”
个人账户?境外?垫付?
这几个词像几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林墨那根因长期与风险打交道而异常敏锐的神经。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在他心中升起。一家业务规模不小的跨境电商,频繁使用境外个人账户进行结算,这绝不仅仅是“不规范”能解释的。
他没有立刻表现出异常,只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行,我知道了。尽调的时候,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流水凭证。”
方薇离开后,林墨没有继续处理手头其他工作。他沉吟片刻,打开电脑,登陆了内部的风控监测系统。他拥有部门负责人权限,可以查询更广泛的交易数据。他输入了“天宇跨境”的公司名,调阅其近半年在所有银行机构的账户流水概况(脱敏后的大数据视图)。
屏幕上开始滚动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林墨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快速过滤着信息。很快,他发现了更多不寻常的迹象:
“天宇跨境”的对公账户,接收来自境外公司的货款总额,与其在海关备案的出口报关金额,存在一个虽不巨大但持续存在的差额。更关键的是,其账户支出的资金,除了正常的采购、运营成本外,有相当一部分以“服务费”、“咨询费”等名目,流向了数十家注册地分散、业务范围模糊的小型咨询类或贸易类公司。而这些公司的股东和高管信息,经过简单的交叉比对,发现存在大量的交叉持股和关联人重合。
这些资金在经过这些“中转站”后,如同溪流汇入错综复杂的地下暗河,大部分最终都指向了几个敏感的离岸金融中心。
这种“蚂蚁搬家”、化整为零,并通过复杂关联交易掩饰最终去向的资金流动模式,林墨并不陌生。这高度疑似在进行跨境资金的异常转移,甚至可能涉及虚假贸易和洗钱!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猎手发现大型猎物踪迹时的警惕与兴奋。这绝不是一家普通跨境电商该有的资金图谱。那个年轻的创始人周天宇,恐怕绝不简单。
他关掉系统,清除了查询记录。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普惠金融部的常规业务范畴,也远超了他目前的职权范围。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陈永清的号码。
“陈行,您现在方便吗?我这边……可能发现了一些比较异常的情况,需要当面跟您汇报。”林墨的声音保持着平静,但语气中的凝重,电话那头的陈永清一定能听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陈永清沉稳的声音:“来我办公室。”
林墨整理了一下思绪,拿起笔记本,快步走向陈永清的办公室。他知道,自己可能无意中,再次撞见了一片更深、更暗的水域。普惠金融的田园牧歌之下,金融世界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