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少佐吐出的那口鲜血,如同最后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彻底宣告了日军在太行山南线“囚笼政策”的惨败。
消息,如同雪崩,迅速地传回了太原。
日军第一军司令部,那间曾经见证了无数次疯狂计划诞生的作战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筱冢义男面无表情地看着沙盘上那些被一个个拔掉的、代表着他“囚笼”支点的黑色标记,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疲惫和困惑。
他想不明白,他那由三万精锐、无数碉堡和铁丝网组成的、天衣无缝的“铁壁合围”,为什么会被几只看不见、摸不着的“老鼠”,从内部,蛀得千疮百孔。
“将军阁下。”
一个阴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作战室的阴影里,缓缓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笔挺的黑色宪兵队制服、戴着白手套、面容斯文得如同大学教授的中年军官,正缓缓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叫井上贤二,是刚刚从“关东军特别高等警察课”调来的、专门负责处理各种“棘手问题”的专家。
他走到沙盘前,用一种近乎于病态的、欣赏艺术品般的眼神,看着那些代表着八路军活动轨迹的红色箭头,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弧度。
“恕我直言,将军阁下。”井上贤二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寒意,“您,和您手下这些优秀的帝国军人,一直在用大炮,去打一只根本抓不住的蚊子。”
“纳尼?”在场的几名作战参谋,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井上贤二没有理会他们,他只是自顾自地说道:“蚊子,为什么烦人?因为它小,因为它会飞,因为它会躲。您用大军去围剿,用炮火去覆盖,最终,只会把自己的森林烧光,却连蚊子的翅膀都碰不到。”
他伸出一根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沙盘上那些代表着村庄的标记。
“真正的蚊子,是离不开水的。水,能孕育它,也能滋养它。”他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冰冷的光芒,“而对于这些躲在山里的‘蚊子’来说,这些愚蠢的、给他们提供粮食和情报的支那贱民,就是他们的水。”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筱冢义男,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追那只烦人的蚊子。”
“而是,抽干它赖以生存的——”
“所有的水!”
……
三天后,一股比“三光政策”更加恶毒、更加令人发指的黑色阴风,开始在太行山根据地的边缘地带,悄然刮起。
井上贤二,这个来自地狱的“抽水人”,开始用他那套最残酷、最专业的特务手段,推行起了他的“清乡计划”。
他们不再进行大规模的屠杀和焚烧。
他们以村为单位,将所有村民都集中起来,进行无休止的、高压的“甄别”和“审问”。任何一个家庭,只要被查出有亲人参加八路军,或者被怀疑曾为八路军提供过帮助,都会被当众处以极刑。
他们鼓励告密,挑动群众斗群众。他们用一点点粮食作为诱饵,让那些在饥饿和恐惧中早已崩溃的村民,互相揭发,互相猜忌。
一时间,整个根据地的边缘地带,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无数的村庄,虽然没有被烧毁,却变成了一座座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充满了背叛和死亡的活人墓。
……
山林深处,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畜生!这帮没人性的畜生!”
王二麻子猛地一拳砸在地上,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刚刚,一名从外面冒死跑回来的地方交通员,向他们讲述了发生在“赵家坪”的惨剧。
村里的赵老三,因为被查出他的儿子是八路军的一名普通战士,竟然被日军活活地吊死在了村口的歪脖子树上!而他的妻子和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女儿,则被逼着,亲眼看着这一切!
“鬼子改变战术了。”张三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地分析道,“他们知道在山里打不着我们,就开始对老百姓下手。他们这是在用最恶毒的方式,割断我们的根,逼我们出去,跟他们决战。”
整个山洞,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心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扼住咽喉般的无力与憋屈。
他们可以面对枪林弹雨,可以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
但是,他们却无法阻止这种,发生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的、针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阴险的屠杀。
“这个计划的制定者,是谁?”
林枫那冰冷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是那个新来的、叫井上贤二的特高课课长。”负责情报的雷子,拿出一份文件,声音凝重,“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这个家伙,已经在平定县城,设立了他的‘清乡’总部。赵家坪的惨案,就是由他亲自下令执行的。”
平定县城。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里,是日军在这一地区的核心据点,城墙高厚,戒备森严,驻扎着超过一个大队的兵力。
“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林枫缓缓地站起身,他走到洞口,看着远处那片被阴云笼罩的、死气沉沉的土地。
“我们一直在山里打转,鬼子就一直在村里杀人。”他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我们打掉他一支运输队,他就能屠掉我们一个村子。这种交换,我们换不起。”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绝对危险的、黑色的方框。
“这个叫井上的,就是这条毒蛇的头。不砍掉蛇头,蛇身,就会一直作恶。”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群同样眼神决绝的兄弟。
“准备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最沉重的战鼓,狠狠地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