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顶上,夜风凛冽,吹散了空气中浓烈的硝烟与血腥,却吹不散人们心中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悲恸。
村民们互相拥抱着,发出压抑的、喜极而泣的哭声。孩子们在父母的怀里,终于敢放声大哭。幸存的游击队员们,则默默地为牺牲的战友,收敛着遗体,气氛悲壮而又肃穆。
“他娘的……总算活下来了!”王二麻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他看着自己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龇牙咧嘴地说道,“这回可真是把老本都拼光了。”
“别废话了,快过来帮把手!”不远处的赵六和陈五,正小心翼翼地将腿部受伤、已经无法站立的张三,平放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
张三的脸色因为失血而煞白,但神情依旧镇定。他看了一眼自己那血肉模糊的小腿,对众人摇了摇头:“死不了。就是这条腿,估计得歇上一阵子了。”
“歇个屁!”王二麻-子凑了过来,眼圈通红,“等回了根据地,老子天天给你打野兔,炖汤喝!保证让你比以前还能跑!”
另一边,沈月也在安抚着村民和队员们的情绪。在确认所有人都安全之后,她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了林枫的面前。
她看着眼前这个虽然浑身浴血,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的男人,那双一向坚毅的、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漂亮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复杂的感激之情。
“我代表沈家峪所有的乡亲们,和牺牲的队员们……”她对着林枫,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谢谢你们,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
林枫默默地承受了她这一礼,他知道,这是替那些死去的、和活下来的人,受的。
“我们是八路军。”他用沙哑的声音,重复着那句朴素的回答,“这是我们该做的。”
沈月的目光,落在了他不断向外渗着鲜血的肩膀上。那里,是为了挡住射向她的流弹,而留下的一道狰狞的伤口。
“你受伤了!”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紧张和愧疚,“是为了救我……”
“小伤,不碍事。”林枫活动了一下肩膀,强忍着钻心的剧痛,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不行!”沈月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强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快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按住了林枫的肩膀。
“子弹擦伤要是不立刻处理,很容易感染发炎!在这山里,一旦发高烧,神仙也救不了你!”
说完,她竟直接“刺啦”一声,从自己那本就破旧的衣摆上,撕下了一长条相对干净的布料。
她走到林枫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了咫尺之间。林枫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硝烟与汗水的、却并不难闻的味道。
“别动。”沈月低声说道,她的手指,轻柔而又迅速地解开林枫肩头的衣扣,露出了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熟练,显然是常年处理伤口。她先是用布条小心地擦去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污垢,然后又将布条折叠成块,用力地按在伤口上,进行压迫止血。最后,她用剩下的布条,打了一个漂亮而又牢固的绷带结。
整个过程,林枫都静静地看着她。他看着她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沾满了尘土和血迹的手,看着她那张清秀的、在火光下显得异常专注的脸庞,心中那片被杀戮和死亡冰封的湖面,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你……很勇敢。”林枫突然开口。
沈月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头,那双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迎上了林枫的目光。
“你也是。”她轻声回答。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熟悉的、名为“同类”的东西。那是一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将信念刻入骨髓的、属于真正战士的眼神。
包扎好伤口,这短暂的、暧-昧的气氛,也随之消散。
林枫立刻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眼前的绝境之中。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他看了一眼那些惊魂未定、体力早已透支的村民,语气凝重地说道,“天亮之后,鬼子肯定会派大部队搜山。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他转向沈月,问道:“沈队长,从这里回根据地,哪条路最安全?”
沈月立刻恢复了她作为游击队长的干练。她走到悬崖边,指着西北方向那片连绵起伏的、在月光下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脉。
“走黑风口。那边的山路最难走,悬崖峭壁最多,但也是最隐蔽、最安全的路线。鬼子的大部队,根本进不去。我们在那条路上,还有几个秘密的联络点,可以用来休息和补充食物。”
“好。”林枫当机立断,“就走黑风口。”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那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兄弟,下达了新的命令。
“还能动的,互相搀扶!张三的腿伤最重,二麻子、赵六,你们两个轮流背着他!陈五负责警戒!”
“所有人都听着!”他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山顶平台,“我们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准时出发!”
“我们的任务,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我要把所有的乡亲们,都安安全全地,带回家!”
十分钟后。
一支由老弱妇孺和残兵伤将组成的、沉默而又坚韧的队伍,在皎洁的月光下,踏上了返回根据地的、漫长而又艰险的征程。
林枫和沈月,一左一右,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们的身后,是刚刚逃离了地狱的、惊魂未定的乡亲。
他们的脚下,是通往希望的、布满了荆棘的道路。
他们的战争,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