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
井上贤二那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冰冷的剃刀,让太原第一军司令部内那本就凝重的空气,瞬间变得更加稀薄,更加令人窒息。
筱冢义男没有说话,他只是用那双早已被连番的失败折磨得布满血丝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他既无比依赖,又感到深深忌惮的男人。
“将军阁下,”井上贤二缓缓地走到那副巨大的华北军事地图前,他那戴着白手套的手,没有指向任何一个军事据点,而是轻轻地,落在了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代表着普通村庄的黑色小点之上。
“我们之前的思路,都错了。”他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足以让任何人毛骨悚然的、手术刀般的冷静,“我们一直在试图用武力,去消灭狼。但狼,是杀不尽的。因为,孕育和滋养着狼群的,是这片无边无际的、愚蠢而又顽固的——”
“草原。”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镜片之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变态的、充满了绝对自信的疯狂光芒。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追杀那只狡猾的头狼。”
“而是,彻底地,烧光他赖以生存的——”
“整片草原!”
……
三天后,一份由井上贤二亲自起草、由筱冢义男用鲜血签署的、代号为“焦土”的绝密作战命令,如同最恶毒的瘟疫,迅速地传达到了华北方面军的每一个作战单位。
命令的内容,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灭绝人性的疯狂。
——“清乡”。
不再是之前那种以威慑和心理战为主的“怀柔”政策。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头彻尾的——三光政策!
——杀光!烧光!抢光!
无数支由最精锐的关东军和最残忍的宪兵队组成的“特别行动队”,如同被放出地狱的恶鬼,开始在太行山根据地的边缘地带,对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村庄,进行无差别的、毁灭性的屠戮!
他们不再试图甄别谁是八路,谁是平民。在他们的眼中,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活物,都是需要被彻底清除的“病菌”!
一时间,整个太行山区,狼烟四起,血流成河!
……
“畜生!一群彻头彻尾的畜生!”
八路军师部临时指挥所里,高志远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他那张如同黑铁般的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就在刚刚,一名从前线冒死跑回来的侦察兵,向他们讲述了发生在根据地边缘一个名叫“王家洼”的小山村里的惨剧。
全村,三百一十二口人,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屠!所有的房屋,都被付之一炬!所有的粮食和牲畜,都被抢掠一空!
那,曾经是一个,被林枫和他的“铁道幽灵”们,亲手点燃了反抗火种的英雄村庄。
而现在,它,连同里面所有鲜活的生命,都变成了一片焦土,和一串,冰冷的、沾满了血泪的数字。
“这是阳谋……”周政委的脸色,苍白得如同白纸,他看着地图上,那些正在被一个又一个黑色叉号所取代的村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无力,“井上贤二这个魔鬼……他……他是在逼我们!”
“他知道,我们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被这样惨无人道地屠杀!他就是要用这种最恶毒的方式,把我们这支唯一能对他构成威胁的机动力量,从我们最擅长的山林里,逼出来!”
“逼我们,去和他,在那些被他变成了陷阱的平原和村庄里,打一场,我们根本不可能赢的——”
“决战!”
整个指挥部,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心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被扼住咽喉般的、令人窒息的无力与憋屈。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沙哑的、却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声音,缓缓地响了起来。
“我去。”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林枫,正倚靠在指挥部的门框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那张如同冰雕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如同两潭死水的眼睛里,那簇早已熄灭的黑色火焰,却再一次,缓缓地,燃烧了起来。
燃烧的,不再是属于个人的仇恨。
而是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滚烫的,属于整个民族的——
滔天怒火!
“林枫!”高志远第一个反对,“不行!这太危险了!这就是井上为你量身打造的陷阱!你一旦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
林枫的回答,依旧平静得可怕。
他缓缓地走到地图前,没有再去看那些复杂的等高线和兵力部署。
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了那张,他曾对沈月许下过无数承诺的、代表着“家”的土地之上。
“但是,”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我们是军人。”
“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活着。”
“而是为了,让我们身后的那些人,能够活下去。”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着绝对危险的、井上贤二所在的——平定县城。
“这个叫井上的,就是这条毒蛇的头。不砍掉蛇头,蛇身,就会一直作恶。”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群,同样眼神决绝的、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兄弟。
“准备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最沉重的战鼓,狠狠地敲击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我们,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