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夜深人静。
皇宫之外，一座府邸内灯火未熄。
几人围坐，神色凝重。
“陛下突然要调整税制，到底是什么用意？”
屋中坐着的，有韩林学士、监察御史、大理寺官员……
还有来自户部、工部、礼部的人。
身份各异。
此刻却都有一个共同标签：南榜进士。
当年太祖皇帝朱元璋，为了南北人才平衡。
设南北两榜，分别取士。
南方士族林立，北方则因长期受元朝统治，根基薄弱。
若算上南宋的百年。
北方，已在外族统治下沉浮近二百年。
属于旧时汉民的那份文化，早已遗失，不知所踪。
如今剩下的读书人，寥寥无几。
若不将南北分开选拔，朝廷上下，尽是南方士子。
如此一来，朝局就成了单一声音的天下。
当然。
即便老爷子早有准备，分了南北榜单。
南方士子的数量，依旧远超北方。
二十五年来，他们的人数已经膨胀到了惊人的地步。
“依我看……”
“老爷子怕是动了改革税制的心思！”
“归根结底，还是那次钟山之行起了变化，突然回京召集百官，就是在找税收上的漏洞？”
“一定是打算在税法上大动干戈！”
“这样一来，就是动摇了你我的根基。”
“你我虽身在朝堂为官，但这些年来支撑我们读书的，始终是背后家族的供养。”
“如今朝廷有了这等念头，是要将你我家族推入深渊。”
此时。
众人聚集一堂，言辞激烈，情绪悲愤。
仿佛已到生死关头。
“说得对！”
“我等苦读多年，图的是什么？”
“除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圣人理想，不就是衣锦还乡、出人头地、光耀门楣！”
“可看如今朱允熥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便知老爷子是真要动刀了。”
有人猛然拍案而起。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我的根基被动！”
“田产、商税，皆是买卖自由，朝廷岂能随意插手！”
“没错！我等祖辈勤苦一生，才换得今日家业。”
“若是家族失势，我等便如浮萍无根！”
“哪怕身在朝堂，也必须全力阻止。”
又有一人站起，语气坚定。
“今夜能在此相聚，皆是同路人！”
“虽无法与皇帝正面对抗，但你我身居朝中各处。”
“总有办法应对变化，见机行事。”
“既为同道，当共进退！”
众人情绪高涨，热血沸腾。
如同投身一场伟大的使命。
齐声高呼：“既为同道，当共进退！”
就在此时。
坐在首位的一位老者，缓缓起身。
众人见状，纷纷露出敬意。
因他身份非同寻常。
不仅是此间最尊者，更是朝堂上最具分量的人物之一。
礼部尚书——赵茂！
而他们还知道。
朝中还有一位与赵茂同级的大人物，在暗中支持他们。
今日这场聚会，是那位老人以门生故旧相聚的名义，把大伙儿召集到了一起。
现在。
老人站了起来。
目光如刀，扫视众人！
语气沉稳而有力。
“诸位，陛下已经开始查税法的问题。”
“那接下来，必定要思考解决之道，甚至重新制定新的税法！”
“可是，历朝历代喊着要变法的太多了。”
“数不胜数！”
“但真正成功的，却寥寥无几。”
“从北宋开始，变法就没有成功的例子。”
“范仲淹变法，失败。”
“王安石变法，也失败。”
“所以今天——”
“就算老爷子重修税法，也注定还是会失败！”
说完这番不容置疑的话。
老人语气又轻松了些。
“我知道你们会问，为什么？”
“那可是打下江山、驱逐北元的洪武帝啊！”
“但我要告诉你们——”
他嘴角微微扬起。
“因为陛下……已经老了。”
与此同时。
老爷子梦中。
“哈哈哈……”
他笑得畅快。
他从未想过，那个曾经的大孙，竟也有如此锋利的一面。
当年元兵南下，他们跪地求饶，怕元人的刀，难道就不怕大明的剑？
听到了吗？
这才是他的大孙该说的话！
可笑过之后。
老爷子眼中，浮现出深深的失落。
他慢慢起身。
走到大孙面前。
即便知道自己正身处梦境。
可看到大孙的模样。
他还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多看一眼。
“雄英啊。”
“爷爷年轻时总以为，好日子还在后头。”
“所以，没怎么留意你们的成长。”
“因为一些事，也因为一些人。”
“我越走越远，离亲人也越来越远。”
“就算是和我一起吃苦的她……”
说到这儿，声音微微发颤。
“她走的那天……”
“恐怕还在恨我。”
“恨我冷血无情。”
“恨我在成为帝王的路上，忘了亲情。”
“是啊。”
“我当了皇帝之后，那个曾渴望与家人团圆的念头，越来越少了。”
“直到……你们真的不在了。”
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胸口！
“才知道，那份情感从未消失。”
“它一直都在！”
话音一顿。
他走到大孙面前。
蹲下身。
仔细看着如今的朱雄英。
“大孙，让爷爷再好好看看你长大的模样，好吗？”
……
眼前的画面，如同破碎的画布。
悄然散去。
老爷子还处在恍惚中。
转眼间。
街道变得热闹非凡。
人来人往，叫卖声不断。
就在此时！
八岁的朱雄英安静地握着老爷子的手，一同走在街头。
这一次不同以往。
老爷子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白发丛生，皱纹深深刻在脸上，连背也微微驼了。
正是现实生活中的模样。
“雄英……”
他低头看向孩子，却发现朱雄英依旧是记忆中最清晰的模样——八岁的那一年。
心中泛起一丝酸楚。
因为，那一年，大孙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