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可并未因这番威吓而动摇。
他心思仍在先前的对话之中。
语气淡淡,只平静回应。
“二殿下无需忧虑。”
“我乃大明臣子,官职虽低,却是正途出身,经科举入仕。”
“自然明白欺君所犯何等大罪。”
朱允炆目光骤然收紧,“你说你是官员?”
此前从未听闻此人有官身。
四周学子闻言,顿时哄笑四起。
“此人满口胡言,什么官职?”
“就算真是官吏,知法犯法,按律当斩!”
“堂堂官员,竟在茶楼与百姓议论政事!”
“此人来历,必须彻查!”
杨士奇面不改色,耳边喧哗不过如犬吠般嘈杂。
“我原为七品小吏,仅是一名史官。”
“自然不入二殿下法眼。”
“可是——”
他声音陡然转冷。
“你们这些国子监的学生,身为朝廷培养之人,却聚众喧哗,形同街头无赖。”
“更在茶馆围堵于我,公然声讨京城百姓!”
“国家优待诸生,衣食住行皆由内府供给。”
“难道就换来这般乌烟瘴气的回报?”
此言一出,人群哗然。
“狂妄!”
“岂有此理!”
“好大的胆子!”
怒骂之声此起彼伏。
连朱允炆脸色也为之一变。
这些日子,他频繁举办文会。
许多国子监学子视其为晋身之阶,争相依附。
风气渐染,俨然形成一股势力。
这些人,如今成了他身边最坚定的支持者。
今日却被当众讥讽为“乌烟瘴气”,如同掌掴其面!
朱允炆面色阴沉。
“那你倒是说说,国子监学生该当如何?”
杨士奇抬首,直视这位二皇孙,毫无退让之意。
“当潜心向学,备战科考。”
“而非成日聚众滋事,如市井泼皮一般,败坏学风!”
“你——”朱允炆怒不可遏,再次喝断。
转而紧盯眼前之事。
“现在说的是你!冒认皇长孙的人,可知该当何罪?”
杨士奇反而轻笑:“既然是真,何来假冒?”
“你——”
接连被顶撞,对方竟还面带笑意,朱允炆心头火起。
“这些日子,祖父与父亲皆未收到大哥音讯。”
“你竟敢声称是受了皇长孙的推荐?”
早些时候,杨士奇或许还会迟疑。
毕竟,他从未真正见过那位皇长孙,所听之言皆来自秦王口中。
但现在不同了。
他目光坚定,语气毫无动摇。
“我确系由皇长孙亲自举荐。”
“以史官身份,入列朝政!”
朱允炆眉头紧锁,怒意翻涌,“荒唐!朝廷命官岂容随意自封?”
“来人,将他拿下,立即押入大牢!”
他挥手之间,杀气隐现。
此人竟屡次提及皇长孙之名,无论真假,已成威胁。
既不能为己所用,便只能当作逆臣处置。
“二殿下……”
杨士奇不慌不忙,拱手开口。
“微臣昔日曾在南昌府与秦王、三皇孙相交,他们亦知我今日身在京师。”
“今奉皇长孙之命而来,实有一事,必须昭告朝廷。”
“哦?”朱允炆冷哼一声,心中怒火更炽,却仍存一丝疑虑。
“何事值得如此张扬?”
话音未落。
杨士奇忽然退后数步,立于街心站定。
此处喧闹早已引来四方百姓围观。
朱允炆神色微动,猛然察觉——若此事传扬出去,恐怕局面将不再受控!
可惜,已然迟了。
只见杨士奇挺身而立,面向人群,声如洪钟。
“近日,大明朝廷公布两项国策,一文一武,关乎社稷兴衰!”
“而皇长孙推举在下,正是为了完成其中‘武’策!”
刹那间,万籁俱寂。
连秦淮河畔的风声也仿佛停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他一身。
“草原之患,必当根除!”
“杨士奇承皇长孙重托——”
“此策名为:彻底平定草原,保大明五百年安宁!”
“今日特向天下宣告!”
声音如雷贯耳,回荡长街。
四周鸦雀无声。
朱允炆脸色骤变,双拳紧握。
“大胆!”
“简直狂妄至极!”
杨士奇的气势令他心生忌惮。
再看四周百姓眼中闪烁的敬畏与期待,他胸中怒火几乎喷薄而出。
“殿下,此人目无纲纪,言辞欺天,恐已蛊惑自身!”
一名随从低声进言。
“请殿下下令,将其交予应天府审理,以‘欺君’定罪!”
“正是!借此立威,震慑宵小!”
“日后谁敢假托皇长孙之名,此人便是下场!”
国子监诸生纷纷附和,群情激昂。
朱允炆眸光闪动,略有心动。
但转瞬之间,他又冷静下来,事情若做得太绝,终归瞒不过太祖皇帝。
一旦激起圣怒,后果难料。
可另一方面,他也决不允许此人踏入朝堂,面见百官,更别提接近太祖!
否则……若是真有其事呢?
对了!
突然,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提到的国策——若自己提前掌握,在明日朝会中率先提出,那功劳自然归于己身。
电光石火之间,朱允炆脸上掠过一抹笑意。
神情悄然缓和,不再咄咄逼人。
“既然你如此笃定,本殿下倒要仔细问上一问。”
“此处耳目众多,所涉乃国家大计。”
“杨大人若有见解,本殿下愿洗耳恭听。”
杨士奇面色冷峻,语气平静。
“谈不上什么高见……微臣只向陛下当面陈情。”
话音未落,朱允炆目光扫视四周。
数人立刻会意,迅速围拢至杨士奇身旁,将其牢牢控制。
念头一转,朱允炆笑意渐浓,抬手示意。
“皇爷爷日理万机,无暇听你细述。”
“若你所言属实,与大哥所述国策一致,我必如实禀报。”
“倘若虚妄不实,便是欺君重罪。”
他环顾左右,望着这几月以来,从国子监网罗而来的学子。
这些人果然堪用。
一声令下,清晰果断:“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