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真正的国之纲领!”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他。
杨士奇却不待发问,径直续道:
“欲绝北患,首在武力。”
“而强兵,需利器、粮秣、更需压倒敌人的气势。”
“如今这些,大明皆已具备。”
“新垦良田遍布,国库充盈,荒芜之地化为膏腴,更有陛下亲立的神威军横空出世。”
“此战北疆——”
“想必已捷报频传,威震朔漠!”
“而这所有准备,只为达成一点:”
“令其兵戈废弃!”
“使弯刀悬于墙角,再难出鞘!”
他字字如铁,掷地有声。
以眼前局势为证,将过往点滴串联成线,真相昭然若揭。
众人尚在震撼之际,杨士奇闭目片刻,脑海中浮现昨夜辗转反侧的情景——彻夜未眠,只为参透皇长孙留下的最后一句箴言。
如今,终于豁然开朗。
“最关键的,也是最令人不解的一问——”
“如何废快马,只留牛羊?”
“这,便是臣方才入殿时所言。”
“此事关乎万民,牵系国运。”
“万民?”朱元璋眉头微皱,低声重复。
所有线索仿佛又一次归于起点。
这一次不同了!
杨士奇仰头大笑,神情笃定。
“正是万民。”
“草原上的牧人,亦属万民之列。”
“陛下。”
“那些部落的形成,并非凭空而来。只为求生果腹,百姓才聚族而居,结成部群。”
“这便是最初的秩序萌芽。”
“我中原自古传承,由氏族而邦国,文明绵延不绝。”
“昔日草原也曾有类似演化。”
“可惜未竟全功,仍困于生存之争。”
“如今,当以雷霆手段断其兵刃,使其在我大明军势之下,永不敢再生战意。”
“但这仅是开端。”
“真正关键,在于下一步。”
他语速放缓,眼神却愈发炽热。
“这才是根基所在。”
“北元之众,因饥饿聚合,靠马为生。”
“他们所倚仗者,唯快马与弯刀。”
“可若我大军压境,令其刀剑锈蚀、勇士凋零,那马匹何用?”
“草原草场有限,过去养马,是为劫掠充饥。”
“如今无战可打,马不能食,又耗草料,谁还愿养?”
“反观我大明,每至寒冬,冻毙者不乏其人,边军衣物单薄,难御风雪。”
“若以羊毛制衣,牛皮作甲,既轻便又坚韧,远胜粗布。”
“然我内地草场稀缺,牲畜难以大规模养育。”
“但草原不同。”
“那里草野无边,漫山遍野皆宜畜牧。”
“而牧民本就精于放养。”
“不养战马,改牧牛羊,有何不可?”
他话音未落。
太子朱标目光灼灼,似已洞悉其中深意。
朱元璋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杨士奇见状,心潮澎湃。
“陛下!”
“接下来,我们要让草原之人明白——”
“养马,挡不住火炮。”
“但羊毛能织布,羊皮可制甲,牛奶能充饥,牛肉可养兵。”
“从此以后。”
“草原之上,不再以马为尊。”
“唯有牛羊,才是生计根本。”
言毕,殿内鸦雀无声。
片刻后,众臣恍然,脸上相继浮现震撼与欣然。
杨士奇环视群臣,停顿片刻。
再度高声道:
“此乃皇长孙之谋略!”
“此方为皇长孙之本意!”
奉天殿中,波澜骤起。
众人静默,耳中回荡的却是那番话的余音。
“这是……彻底终结北患的长治之策。”
良久,朱元璋缓缓开口,他反应极快,短短几句话间,脑海中已勾勒出大致轮廓。
“废其兵刃,就是要让大明铁骑彻底清剿,打得他们无法再集结成军。”
“接下来,便是重塑他们的生活方式,逼着他们只准养牛养羊。”
想通之后,朱元璋心中一震。
这计策,行得通!
从杨士奇所言推断,目标并非北元权贵,而是草原深处那些默默放牧的百姓。
这群人看似微不足道,常被忽视,却是支撑敌军战马的核心力量。
正是他们年复一年地饲养骏马,才使得边患连绵不绝。
若能斩断这一环——
让他们不再养马,转而专心畜牧牛羊。
大明国力雄厚,完全能吞下这些产出。
羊毛可织衣,羊肉可充饥,牛皮制甲,牛肉入膳……
这些东西,在中原极为紧俏,来多少收多少。
但难题随之浮现。
怎样才能让那些牧民主动放弃战马,去圈养牛羊?
念头一闪,答案已在心头。
“大军所至,商队紧跟。”
军队负责镇压、肃清所谓“剽悍野性”;
商人则低价收购牛羊,耗费人力物力,将草原产物源源不断运往内地。
需求一旦拉高,利润显现。
牧民自然会发现:养牛羊比养马更划算,活得也更安稳。
到那时——
北疆的威胁,是否就不攻自破?
可这策略背后,藏着一个他极不愿面对的事实。
必须抬高商人的地位。
这令他眉头紧锁。
他对商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厌恶。
早年流浪时见过太多富商嘴脸——贪婪、虚伪、毫无底线。
为了银钱,可以出卖良知,腐蚀官吏,霸占田产,欺压乡里。
正因如此,大明立国以来,他始终严控商业。
商人地位被压至最末,不得穿绸缎,不得骑高头大马。
若有官商勾结,一经查实,贪污超过六十两白银,立即斩首示众!
可如今……
他回想起杨士奇说的那番话。
不,确切地说,是大孙通过杨士奇之口传达的意思。
“以牛羊取代草原战马。”
“此策甚妙。”
“岂止是妙?简直是釜底抽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