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起身,领着袁可立走入暖阁。
那里摆放着最详尽的地图与沙盘。
他拿起木杆,在地图上指点:
“你看,建奴自从沈阳一败后,便开始收缩防线。抚顺、铁岭等地已被他们放弃,主力退守至萨尔浒一线。”
“沈阳之战中,毛文龙率八百勇士突袭镇江,随后一路北上,逼近苇子谷,几乎直捣敌军老巢。所过之处,烧毁粮仓,毁坏农田,如同一柄利刃,直插敌人心脏。”
“从熊廷弼和毛文龙的奏报来看,老奴已在一堵墙与孤山堡部署重兵,显然是在提防毛文龙再度出击。”
“建州虽为边地部族,但老奴征战多年,手下兵力强悍,明军目前难以正面对抗。朕也暂无良策,只能以守为攻,静观其变。”
“依朕之见,老奴下次出兵不会继续向辽沈用兵,反而会将重点放在靠近朝鲜的毛文龙部。此人对他的威胁实在太大,换作朕来指挥,也会如此布局。”
“问题是毛文龙的据点距辽沈千里之遥,虽可牵制敌军后方,一旦老奴调集重兵围剿,镇江那点守军恐怕难以抵挡。熊廷弼若要救援,也只能走萨尔浒一线,别无他法。”
“毛文龙这颗棋子极其关键,朕绝不能轻易放弃。因此,朕已决定将登州、莱州划出,设立新的巡抚与军镇,以支援毛文龙。若局势允许,可在旅顺集结兵力,形成三点联动之势。”
袁可立在一旁认真聆听皇帝的每一句话,心中认同陛下所言不虚。
如今老奴已将边地兵力全部收缩至腹地,围绕其老巢在关键关卡布下重兵,游击战术已难奏效。
若要主动出击,至少需要五万大军。
而因萨尔浒一役的惨败教训,明军也不敢再从无后勤保障的路线冒进,这样的损失大明已承受不起。
陛下提到登莱,显然已有新的战略构想,这让袁可立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的设想。
“陛下莫非有意在登莱筹建水军?”
“爱卿果然思路敏捷。朕正是此意。登莱将成为毛文龙的重要依托。建奴缺乏水军力量,辽东沿海便是我军优势所在,兵力与粮草可借由海路源源不断地输往辽南。”
“即便老奴派兵南下围攻毛文龙,我军也可通过海上从容撤退或增援。而建奴无法长期将重兵部署于如此遥远之地。届时,整个辽南地区的主动权便将落入我手,攻守皆由我定,建奴只能被动应对。”
“待三地稳固、形成联动之势后,我们在战略上将占据极大优势。随后逐步推进,压缩老奴的生存空间。到那时,不用出兵,他们也会因资源匮乏自取灭亡。”
以建州的底子,地处边陲,资源稀缺,一旦断绝边镇与辽东商人的供应渠道,连基本的粮食都将成问题。
尽管奴儿哈赤建立了八旗制度,并定国号,看似步入正轨,实则仍不过是原始部落与劫掠集团的集合,每攻一地,唯知抢夺财物,不懂治理,毫无根基可言。
从满清时期来看,大多数统治者在治理国家方面几乎都依赖于少数几位有能力的大臣,而那些真正掌权的人,除了擅长征战之外,几乎毫无治国之能。
袁可立在心中快速推演了一遍这个战略,确实可行。
“陛下布局精妙,如此安排之下,建奴无论进攻何处,其他两路皆可迅速响应。特别是毛文龙一路,直接威胁其根本,建奴必然坐卧不安。”
朱由校半坐在沙盘边,说道:
“因此登莱巡抚一职至关重要,朕以为,唯有爱卿可以担此重任。”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当皇帝亲自带他进入暖阁,又详细分析了当前局势后,袁可立心里便已有预感。皇帝有意让他负责登莱军政,而这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有机会走出书房,真正施展抱负,而非空谈兵事。
朱由校又带着袁可立来到一幅巨大的地图前。
这是万历年间一位外国使者进贡的世界地图。皇帝在库房中找到了它,并将其挂在暖阁御座后方。
他张开双手,望着地图说道:
“爱卿,剿灭建奴不过是眼前之事,我们要看得更远。你瞧这世界地图,天地何其广阔?我大明在这世界之中,不过是一隅之地。”
“我们却日日将‘天下’挂在嘴边,历代帝王也都自称‘天子’,可朕常想,只据中原一地,真能称得上‘天下之主’吗?”
“唐朝军力何其强盛、疆域何其辽阔?为何到了我大明,却再难恢复唐时版图?不断放弃领土,最终只剩下汉地十八省?”
“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大明威震南海,那些南洋小国,见我大明日月旗,谁不俯首称臣?”
“可如今呢?我大明还有那样的舰队吗?那些国家还有几个来朝进贡?”
“万历年间,佛郎机人在吕宋岛两次大规模残害我大明百姓,十余万人惨死他乡,魂无所依。”
历史上关于万历年间西班牙人在吕宋岛两次屠杀华人的事件记载极少,少有人知。
面对这两次惨案,大明竟毫无作为,连一句正式的谴责都未曾发出。
当时的朝廷党争激烈,皇帝与臣子彼此推诿,没人愿意插手此事,反而助长了西班牙人的嚣张气焰。
正因如此,大明在南洋仅存的声望彻底瓦解。
而西班牙人也因此愈发轻视这个曾经的亚洲霸主,几乎已不将其放在眼里。
西班牙人对吕宋岛上的汉人曾有过四次大规模屠杀,并非仅止两次。其中两次分别发生在崇祯十二年与永历十八年,受害最深的正是海外汉人族群。
崇祯年间那场屠杀的消息传至京城时,皇帝与大臣几乎无人过问。
彼时满清兵临京畿,李自成势力又起,朝堂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关注远在海外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