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李之才刚刚安排妥当后,几位年轻的读书人便迫不及待地从人群中挤出,开始大声指责起来。
“李之才,你奉旨行事,乃是理所应当,名正言顺,朝廷就该如此治理!”
“但你太过分了,竟敢在众人面前曲解圣意,擅自施刑,蔑视国法,欺瞒君上,以权谋私,导致冤案频发,实在罪该万死!”
听罢这些话,李之才反倒放声大笑起来。这番举动令那几位想借此机会显露才学的年轻人愣在原地,彼此对望,不知所措。
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李之才不该是惶恐应对吗?为何反而如此轻松?
“我滥施刑罚?我看你是读傻了。本将军张贴的告示你难道没看见?”
“告示之中,早已将此人所犯之法、所列之罪,一一详述清楚,只要眼睛没瞎的都能看明白。”
为了防止有人趁机煽动谣言,在拿下薛永恒全家之后,他立即派人请来了不少文人学士。
由这些人代笔,将事情始末、道德立场,一一写得清清楚楚,措辞堂堂正正。
还将皇上的谕旨内容摘选部分,写入告示之中,比如对违抗命令者该如何处理,他李之才有无权力裁决。
这一系列举动,堵住了不少人的嘴。至少不会让人说他图谋不轨、扰乱纲纪。他站在了道义的一边。
告示张贴在最显眼的街角,还有专人轮流朗读,不论识字与否,都能清楚今日为何事而设刑。
那些惯于咬文嚼字、挑刺钻牛角的士人和读书人,自然也早已了解内容。
这也是他们在行刑前后始终沉默不语的原因。
如今李之才提及告示内容,这些年轻人也识趣地没有继续纠缠,因为他们清楚,这一块争不过。
他们转而寻找别的破绽,试图揪出李之才行事中的不公与漏洞。
他们之所以敢站出来当众斥责,是因为他们确实发现了问题,心中燃起了翻盘的希望。
这个破绽,正是大明从未有过的先例:由军队执法,不经审理、未经核实罪名,便直接执行死刑。
尤其那对妇孺老幼一并下毒手的行径,在他们看来,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趁此可以扭转局势的机会,有人当场厉声质问李之才:
“就算薛公一家确实拖欠了朝廷赋税,你查实之后追缴便是,为何非要灭其满门?”
“竟连十岁不到的孩童都残忍杀害,简直禽兽不如,你终将遭受天罚!”
一位手中还拿着书卷、衣衫不整的年轻人,满脸涨红地指着李之才怒骂。
从这副模样便能猜出,他是在家中听到告示内容后,匆匆赶来刑场观刑的。
这种人,李之才见过太多,读了几本圣贤书,便以为自己才华盖世,能与古之贤者比肩。
“我看你是书读多了,连眼睛都瞎了。我张贴的告示写得清清楚楚,薛永恒一家屡次违抗朝廷命令也就罢了。”
“竟然胆敢指使护院家丁,持棍带刃,围殴我军将士。”
“本将军也多次劝告警示,可这帮逆贼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更加猖狂,对我部下大打出手!”
“如此行径,不是谋反又是什么?若我不依大明律法严惩,如何让天下信服?又如何对得起陛下信任?”
“你们这些人呢,整日饮酒作乐,捧着所谓圣贤书,对国事漠不关心。”
“听到点风声,便大肆喧闹,聚众起哄,也配评议朝廷政事和陛下决策?”
“说我胆大妄为?恐怕你们才是目无王法。动辄就拿陛下说事,拿朝廷压人!”
“你们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知道太祖皇帝早有明令,生员不得干政?”
这番话让几个年轻士子一时语塞,没想到这个在他们眼中粗鲁无知的武夫,竟也懂得引用祖制。
李之才见他们面露惊异,嘴角微微一扬,露出冷笑。
其实他并不了解这些条文,但背后那位可清楚得很。朱由校做事向来深谋远虑。
他早料到士族官绅会掀起风波,自然不会忽略这群最容易被煽动的年轻读书人。
事实上,大明许多武将对律法制度所知甚少,这也是他们在与文官对抗中屡屡落败的原因。
和平时期尤是如此。皇帝和朝廷更倚重文臣,武将难以施展。
唯有战时,因需调兵作战、稳定统治,皇帝始终要仰仗他们领兵练将。
武将也唯有靠军权,才能保障自身地位,谋求更大利益。
一旦战事平息,国家进入和平阶段,没有外敌入侵,也没有内乱发生,文官集团便不再愿意接受那些出身卑微的武将与他们平起平坐,更不用说被这些人压制在上。
正是由于这种局面,武将为了保护自身地位,往往会故意保留部分敌对势力,借此增强自己的分量,甚至萌生割据一方的想法,暗地里与朝廷抗衡,表面顺从,实际违逆。
世间万物,往往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制度的更替、格局的调整、各方势力之间的较量与融合,其背后真正推动这一切的,是利益的驱使。
比如三党官员,为了维护自己在沿海地区的利益,防止被江南的士族官绅吞并,便毫不犹豫地与魏忠贤联手,对东林党人展开猛烈的打压与排挤。
朱由校之所以大刀阔斧地推行制度改革,用心良苦地掌控军队、抄没贪官,归根结底,是为了增强皇权的威慑力,以便将来能从容应对各种复杂局势。
即便远隔数千里,朱由校也为追缴赋税之事费尽心思。
他事无巨细,将每一项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只等执行者照章办事。
正如那些读书人所料,武将在权谋争斗方面,远不是文官的对手,往往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一个人的出现——李成梁。从他开始,武将才真正找到了可以自保、不再受文官欺压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