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条巷子最里头,没挂牌子的茶棚……‘卖茶’……”我心中默念,这就是暗语了。盐,在这里成了“茶”。
谢过老汉,我们三人不动声色地向南城移动。柳条巷子名副其实,狭窄弯曲如柳条,两侧是低矮拥挤、散发着霉味的房屋。
巷子尽头,果然有一个极其简陋的茶棚,几根竹竿撑着破旧的油布棚顶,几张歪歪扭扭的桌凳,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在慢吞吞地擦着桌子。
这里太安静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紧张感。
我示意王虎和小五在巷子拐角阴影处藏好,自己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老丈,来碗粗茶。”我尽量让声音显得自然,在离老头最远的一张凳子坐下。
老头没应声,依旧慢条斯理地擦着桌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我再次开口时,身后破空之声骤起!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汗腥和铁锈味道的寒风猛地贴上了我的脖颈!
一柄雪亮的短刀,悄无声息地架在了我的喉咙上,刀锋紧贴着皮肤,激起一层细小的疙瘩。握刀的手粗糙有力,青筋毕露。
“小娘子,手挺嫩,不像缺盐吃的人家啊?”一个沙哑阴冷的声音在我耳后响起,带着浓重的嘲弄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说吧,哪条道上的?盯我们雪花青的门槛盯了几天了?嗯?还有你后面那两条尾巴,让他们滚出来!不然,老子现在就在你这细皮嫩肉上开个口子放放血!”
我的心猛地一沉,但身体却强行控制着没有一丝颤抖。大意了!对方远比我想象的警觉,而且显然早就盯上了我们。王虎和小五的位置暴露了!
电光火石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更不能暴露身份。我轻轻吸了口气,脖颈感受着那冰凉的刀锋,缓缓开口,声音刻意带上了一丝被惊吓的颤抖,却又努力维持着一种底层挣扎求生的倔强:
“大……大哥,刀……刀下留情!误会,天大的误会!”我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瞥向身后持刀的人影,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狠的精瘦汉子。“小妇人……苏月,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只想求条活路……”
“活路?”刀疤脸嗤笑一声,刀锋又压紧了一分,“求活路求到阎王殿来了?说!谁派你来的?后面那两条狗,滚出来!”
“他们……他们是我的人!”我急忙道,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急切,“大哥,我们不是官府的探子!真的不是!我们是……是新立的漕帮!手下千把张嘴要吃饭,实在没辙了,才想着……想着找条财路!听说雪花青来钱快,这才……这才冒昧打听……”
作者温馨提示:雪花青是私盐贩卖的黑话。
“‘漕帮’?”刀疤脸和他旁边围上来的几个同样凶悍的汉子都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名头极其陌生,眼神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什么狗屁漕帮?老子在这洛阳城里混了十几年,从没听过!”
“是新立的!刚立不久!”我抓住对方疑惑的瞬间,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自己的急切和一丝虚张声势,
“大哥您没听过正常!我们根基浅,在黄河边讨口饭吃,运点粮食、布匹,小打小闹。可这世道艰难,船要修,人要养,官府税卡抽得又狠……实在是撑不住了!夫君……夫君前年病死了,留下这烂摊子和一群嗷嗷待哺的兄弟……我……我苏月一个寡妇,不硬着头皮顶上来,还能怎么办?”我的声音里适时地带上了几分哽咽和凄苦。
“寡妇?”刀疤脸上下打量着我,眼神中的凶狠略减,多了几分审视和玩味。“看不出,小娘子还是个扛把子的?千把号人?口气不小!”
“不敢瞒大哥!”我挺了挺背,努力做出几分硬气,“人是有,都是些苦哈哈的船工、纤夫,拖家带口。正因如此,才更得找活路!听说雪花青的买卖,水陆两便,利润丰厚,这才动了心思。我们有人手,有路子,熟悉水道,只是……只是缺门路,缺靠山!”
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刀疤脸的神色,见他似乎听进去了几分,才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诱惑:“大哥,不瞒您说,我们虽是新立,但也不是全无根基。寿王府……河南尹石大人那边……我们有人能递上话。只要咱们能搭上线,把买卖做起来,打通关节,大家都有肉吃!总好过……好过像现在这样,兄弟们刀口舔血,挣点辛苦钱还要提心吊胆吧?”
“寿王府?河南尹石重乂?”刀疤脸和他身边的几个汉子脸色终于变了变。石重乂执掌京畿,权柄极重,是洛阳地面上真正跺跺脚就能震三震的人物。这个名头,显然比这个名不经传的漕帮更有分量。
刀疤脸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急速权衡。架在我脖子上的刀锋,压力似乎松了那么一丝丝。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如鹰隼:“苏月?你说你能搭上寿王府的线?空口白牙,凭什么信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官府放出来的诱饵?”
“大哥明鉴!”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看似无意识地敲击着,实则是一个让王虎和小五按兵不动、稍安勿躁的暗号。“诱饵会用真身犯险?诱饵会把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诱饵会拿寿王的名号来招摇?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我苏月敢站在这里,把‘漕帮’的名号、手下的难处、甚至寿王府的关系都点出来,就是抱着十足的诚意!大哥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我‘漕帮’的船就泊在洛水西岸,挂青底白帆旗。
大哥也可以划下道来,试试我苏月的斤两,看看我手下那千把号人,是吃素的,还是真能替雪花青开条安稳的水路!”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和底层人物特有的、为了生存而迸发的狠劲。赌的就是他们对更大利益的渴望和对未知靠山的忌惮。
茶棚里一片死寂。只有老头擦桌子的声音单调地响着。刀疤脸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假和分量。架在我脖子上的刀,终于缓缓地移开了寸许,那股冰冷的死亡威胁稍稍远离。
但他并未收刀,只是用刀尖虚虚地指着我,沙哑的声音带着试探和最后的警告:
“小娘子,嘴巴倒是利索。行,老子暂且信你几分。不过,这雪花青的买卖,水深得很,不是你一个寡妇领着一帮船工就能随便插手的。想分肉吃?
可以!先拿出点诚意来,让我们看看你漕帮的本事,也看看你那寿王府的门路,到底有几分真!否则……”他冷笑一声,刀尖寒光一闪,“这柳条巷子,就是你们漕帮的葬身之地!”
刀锋虽移开,无形的压力却更重了。我知道,真正的谈判,才刚刚开始。
我迎着他冰冷的目光,缓缓坐直了身体,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一叩。
“好。大哥,您说,要苏月如何证明这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