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天地虽绝灵法,然造化玄奇,总有些许异种秉承地脉水精而生,只是懵懂混沌,难成气候罢了。
约莫一个时辰后,前方水雾之中,一座苍翠岛屿的轮廓渐渐清晰。
其形如螺,静卧于万顷碧波之中,云遮雾绕,颇有几分仙意。
正是洞庭仙山——君山。
船近码头,可见岛上竹影婆娑,亭台隐现,香火之气随风飘来。
待得船身靠稳,许清安谢过船公,飘然登岸。
岛上气候温润,与湖上风浪竟似两个世界。
古木参天,多以斑竹、湘妃竹为盛,翠色欲滴,风过处,飒飒作响,如泣如诉,仿佛还在低语着上古舜帝二妃的传说。
石板小径蜿蜒深入,苔痕斑驳,显是岁月悠久。
岛上多有祠庙道观,香客游人络绎不绝。
许清安随性而行,并不刻意追寻名胜,反而更留意山石草木、流泉地脉之间蕴藏的天然意趣。
于他而言,此地香火鼎盛固然是人间烟火,但那山石深处、泉水源头的自然灵机,虽微弱却纯净,更值得驻足体悟。
他行至一处僻静山坳,见一眼清泉自石罅中汩汩涌出,汇成一洼浅潭,清澈见底,几尾银鱼悠然摆尾。
泉边生着几株异草,叶脉间竟隐隐有灵光流转。
许清安蹲下身,掬起一捧泉水,清凉甘冽,内中竟含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水精之气。
虽对他修为无大用,但对凡人而言,长久饮用必有延年益寿之效。
“可惜,浊世纷扰,此等宝泉,知之者鲜,能享者更寡。”他轻声自语,放开手,水珠自指缝滑落,溅起细微涟漪。
正当他沉浸于这方静谧之时,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惶急的呼喊声自小径另一端传来,打破了山林的幽静。
“快!快去找人!柳真人旧疾又犯了!”
“药!快拿真人的药来!”
“观里懂医术的都去后山采药未归,这可如何是好!”
只见几名穿着灰色道袍的小道士慌慌张张跑过,脸色煞白,手足无措。
许清安闻言,起身问道:“几位小道长,何处有人急病?在下略通医术,或可一试。”
那几个小道士猛地停步,狐疑地打量着许清安。
见他青衫落拓,背负药箱,气度不凡,虽年轻,但眼神沉静从容,不似妄人。
为首一个年纪稍长的道士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急声道:“这位居士当真懂医?是柳真人,就在前面紫云轩!真人素有咳喘宿疾,往日皆有准备,今日突然发作得厉害,观中懂医的师兄偏偏都不在……”
“带我前去。”许清安不容置疑道。
小道士们不敢怠慢,连忙引路。
穿过一片茂密竹林,眼前出现一座精巧的轩阁,匾额上书“紫云轩”三字,笔力清癯,有出尘之意。
此刻轩内却传出阵阵急促而痛苦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令人闻之心揪。
进入轩内,只见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瘦的老道人瘫坐在蒲团上,身体剧烈颤抖。
脸色已是青紫,双手死死揪着胸口道袍,呼吸艰难,仿佛下一口气就要接续不上。
旁边两个小道童吓得眼泪直流,只会徒劳地捶背。
许清安一眼便看出,这老道绝非普通咳喘,而是旧年痼疾损伤了肺络本源。
兼之年事已高,五脏之气衰微,此次发作尤为凶险,已是气闭痰壅,阴阳离决之兆!
寻常药物,缓不济急。
他一步上前,并指如风,疾点老道人胸前“华盖”、“玉堂”,后背“肺俞”、“定喘”诸穴。(标记,有奖哦!)
指尖灵元微吐,并非强行镇压,而是如春风化雨,轻柔却坚定地疏通气道,护住其即将溃散的心脉元气。
那老道人浑身一震,剧烈的咳嗽竟奇迹般地平复了少许,得以吸进一丝宝贵的空气。
青紫的脸色稍缓,艰难地睁开眼,看向许清安,眼中满是惊异。
许清安不做停顿,自药箱中取出一支三寸长的玉针,通体温润,隐隐有流光内蕴。
他凝神定气,玉针轻轻刺入老道人喉下“天突”穴。
灵元透过玉针,如丝如缕,深入其肺腑深处,化散那壅塞顽痰,温养枯竭的脉络。
整个过程不过十数息,轩内鸦雀无声,唯有老道人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青紫尽退,转为一种虚弱的苍白,但任谁都看得出,那致命的危机已经过去。
许清安拔出玉针,又取出一粒蜡封的朱红色丹药,喂老道人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药力散开,滋养其几近枯竭的元气。
“真……真人!”旁边的小道士们这才回过神来,惊喜交加,几乎要跪下来。
老道人缓缓摆手,示意他们安静。他调息片刻,眼中恢复清明,挣扎着想要起身向许清安行礼:“多……多谢先生……救命之恩……贫道柳……”
“真人不必多礼,安心静养为宜。”许清安扶住他,“痼疾虽暂平,然本源已伤,非朝夕可复。需静心调养,不可再劳神动气。”
他又写下一张温补肺肾、调和阴阳的方子,交给旁边的小道士。
那柳真人依言坐好,感受着体内久违的顺畅呼吸,望着许清安,长叹一声:“贫道这残躯,自家知晓……本以为今日便要羽化于此……幸得天怜,得遇先生这般神医……先生手段,通玄入化,莫非是……道门中人?”
他目光灼灼,带着探究。
许清安方才那手以气驭针、化散沉疴的本事,已绝非寻常医家手段,更近乎传说中的道法神通。
许清安微微一笑,避而不答:“山野之人,偶得岐黄之妙罢了。真人于这君山清修,吐纳天地灵气,本于身体有益,奈何旧伤太深,又兼心念执着,思虑过甚,反耗心神。心病还须心药医,真人所执着之事,或许……放下才是解脱。”
柳真人闻言,浑身剧震,如闻晨钟暮鼓,怔怔地看着许清安,半晌,眼中竟落下两行清泪,喃喃道:“放下……放下……贫道羁绊于此七十余载,勘不破,放不下,竟不如先生一语点醒……痴矣,愚矣!”
他似有所悟,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依旧虚弱,精神却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向许清安郑重稽首:“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经。先生于贫道,恩同再造。”
许清安还了一礼:“缘法如此,真人不必挂怀。”
是夜,许清安受邀宿于观中净室。窗外月华如水,洒满庭院,竹影摇曳,静谧非凡。
深夜,万籁俱寂。
许清安于静坐中,心神忽有所感。
他悄然起身,推门而出,循着那一丝极其微弱、却纯正无比的牵引,来到白日那眼清泉之畔。
只见月华之下,泉眼之中,竟有点点微弱如萤火般的清辉溢出,汇聚成一团朦胧的光晕。
光晕中,一株白日未曾得见的、三叶如玉璧的小草缓缓舒展叶片,吞吐着月华与泉中那稀薄的水精之气。
“月华草……”许清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物秉月华水精而生,虽非灵药,却也是天地造化所钟,其出现之地,必是地脉灵机纯净之处。
它于此悄然生长,若非自己神识敏锐,又恰逢月圆之夜其气息外显,绝难发现。
他并未采摘,只是静立一旁,观摩这天地奇珍自然生长,感受那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与天地交感的韵律。
于此过程中,他那颗凝丹道心,亦愈发澄澈通透,与这天地自然的呼吸更为契合。
良久,月华渐隐,那月华草的光晕也缓缓收敛,没入泉眼深处,不见踪影。
许清安微微一笑,转身返回净室。
次日清晨,许清安婉拒了柳真人的再三挽留,辞别君山。
柳真人亲送至码头,赠予他一罐亲自采集焙制的君山银针。
客船再次驶入茫茫洞庭。
许清安立于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青螺仙岛,心中一片宁静。
此番君山之行,救人、观草,皆是缘法。
于这红尘烟火、山水灵机之间,他的道,正在无声无息地增长、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