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尚未完全驱散桃林间的薄雾,竹茹便已起身。
她动作轻柔地梳洗完毕,换上一身干净的素色布裙,如同这桃源清晨的一滴露水,清丽而剔透。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入竹舍时,她已将昨日采摘的几味带着晨露的清心草药细心焙制好。
又为师父许清安沏上了一壶温度恰好的山泉茶。
许清安自静坐中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弟子这般静谧忙碌的身影。
他接过那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指尖传来的温度恰到好处,一如竹茹这人,总是细致入微,将一切打理得妥帖安稳。
他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目光掠过她略显单薄的肩膀,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这个弟子,自临安城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起,便跟着他。
转眼已是几十年光阴在她身上流淌而过,虽因修行驻颜有术,仍保持着青年女子的样貌。
但那份沉静与坚韧,却早已刻入骨子里。
“师父,今日天气晴好,可是要继续与里正他们研讨那卷星图?”竹茹轻声问道,声音如同溪水流过卵石,清脆悦耳。
许清安饮了口茶,道:“星图奥秘非一日可解,暂且放一放。今日你随我去药圃,那株‘木冥根’气机似有变化,需仔细探查。”
“此外,你近日修为已至感气中期圆满,根基稳固,可尝试引动此地充沛灵气,冲击后期瓶颈,为师为你护法。”
竹茹闻言,眼中顿时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如同夜星落入清潭。
能得师父亲自指点护法,于修行者而言乃是莫大的机缘,但她更开心的,却是这份岁月静好的二人独处。
她压下心中雀跃,恭敬应道:“是,师父!”
师徒二人踏着晨露,再次来到那处隐秘的山崖前。
许清安手法娴熟地开启阵法,浓郁的灵气再次涌出。
进入洞天药圃,与外界截然不同的生机盎然之感再次扑面而来。
中央灵泉旁的“木冥根”,今日似乎格外活跃,玄黑色的藤蔓上那些银色纹路流转不息,散发出愈发幽深的气息。
许清安驻足观察片刻,沉吟道:“此物乃乙木精华,其生长周期似与星辰运转相关。近日星力或许有变,引动了它的灵性。”
“你修行《百草蕴灵法》,与草木亲和,可静坐其旁,尝试以自身气机感应,或能有所得,但切记不可贪功冒进,安全第一。”
“弟子明白。”竹茹郑重地点点头,依言在距离“木冥根”三丈之外的一块光滑青石上盘膝坐下。
她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很快便进入物我两忘的修行状态。
周身微弱的灵力缓缓散发开来,如同温柔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株神秘的灵根。
许清安则负手立于一旁,神识笼罩四周。
既关注着竹茹的状态,也细细感知着“木冥根”以及整个洞天阵法的每一丝细微变化。
他如同一位最耐心的守护者,沉默如山,为弟子的前行保驾护航。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逝。
洞顶的发光钟乳石将柔和的光芒洒在竹茹恬静的脸上,她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显然感应“木冥根”的气机并非易事,但她气息平稳,眉头微蹙,全神贯注,显示出极佳的定力。
不知过了多久,竹茹周身气息忽然一阵波动,引动的灵气骤然加剧!
她脸上浮现一丝痛苦之色,显然是冲击瓶颈到了关键处。
许清安目光一凝,正要出手相助,却见竹茹猛地咬紧下唇,双手结印,体内《百草蕴灵法》全力运转。
竟是以一种极其坚韧的意志,强行梳理着有些紊乱的灵气,引导它们归于经脉。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竹茹周身气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虽未一举突破,但原本有些虚浮的感气中期境界,却变得凝实无比,距离后期仅有一步之遥。
她缓缓睁开眼,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些许疲惫,但更多的却是突破后的欣喜与明悟。
“师父,弟子无能,未能一举功成。”竹茹起身,有些惭愧地道。
许清安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赞许:“冲击瓶颈,水到渠成方是正道。你方才心念坚定,自行梳理灵气,避免根基受损,此法甚好。感悟‘木冥根’气机,可有所得?”
竹茹眼睛一亮,兴奋地道:“回师父,弟子虽未能完全沟通其灵性,但隐约感受到一股极其磅礴、却又无比沉静的生机。”
“仿佛…仿佛蕴藏着天地初开时的草木本源之力。弟子运转蕴灵法时,似乎对草木灵气的感知和引导都敏锐了一丝!”
“善。”许清安微微颔首,“此乃机缘。日后可常来此静修,即便不刻意冲击瓶颈,于你感悟草木之道亦大有裨益。”
离开洞天时,已是午后。
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桃源的土地上。
两人回到村中,却见那名叫吴名的小童正蹲在竹舍外的桃树下,用小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还念念有词。
见到许清安和竹茹回来,吴名立刻丢下树枝,跑了过来,仰着小脸,眼巴巴地看着竹茹:“竹茹姑姑,你们去哪里了?我等你半天了!”
竹茹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笑道:“我和先生去办些事情。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吴名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颗红彤彤的野果子:“我给姑姑摘的,可甜了!”
他努力学着大人的语气,显得格外认真。
竹茹心中一阵柔软,接过果子,柔声道:“谢谢你,吴名真乖。”
吴名又看向许清安,似乎有些畏惧,但还是壮着胆子问:“先生,我……我以后也能像竹茹姑姑一样,跟着您学本事吗?”
许清安看着这孩子充满渴望的眼神,他并未直接回答:“修行之路,艰辛漫长,需大毅力、大智慧。你如今年纪尚小,当好生读书明理,强健体魄。若有缘法,将来之事,谁又可知?”
吴名似懂非懂,但听到“将来之事谁又可知”,觉得似乎还有希望,便高兴起来。
又缠着竹茹问东问西,诸如仙人是不是真的会飞,能不能点石成金之类天真烂漫的问题。
竹茹耐心极好,一一用浅显的话语解释,眉眼间满是温柔。
许清安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竹茹对吴名的耐心与温柔,与她平日里的沉静细心一脉相承。
这份源于内心的善良与包容,或许正是她能在医道、在《百草蕴灵法》上颇有进益的根源。
他看着竹茹在夕阳下微微泛着光晕的侧脸,看着她对孩童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不自觉已入神。
夜色渐深,竹舍内灯火如豆。
竹茹将白日里吴名送的野果洗净,细细切成小块,摆在白瓷盘中,送到许清安手边。
然后又拿出针线,就着灯光,为师父缝补一件因日前探查阵法而略有磨损的衣袍。
她的针脚细密均匀,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作品。
许清安则翻阅着白日里记录下的关于“木冥根”气机变化的笔记,偶尔抬眼,便能看见灯下弟子恬静的容颜。
岁月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温柔,将所有的惊心动魄、先古秘辛都隔绝在外。
只留下这一室静谧,与灯花轻微的爆裂声。
“师父,”
竹茹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却并未抬头,手中的针线依旧不停,“弟子有时候会想,若我们能一直留在这桃源,远离外界纷争,就这样日升月落,研习医道,探寻古籍,似乎……也很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更深层次的眷恋。
许清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目光似乎穿透了桃源的阵法,看到了外界正在发生的王朝更迭、生灵涂炭。
他沉默了片刻,方缓缓道:“世间安得双全法。此地虽好,终是避世之境。你我之道,终究需在红尘中历练,在世间疾苦中印证。”
竹茹闻言,抬起头,看向师父深邃的眼眸,似有所悟,轻轻“嗯”了一声,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针线活。
只是那眼神中,多了一抹复杂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