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王庭之前,唯有朔风卷过旗幡的猎猎作响,以及无数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方才还试图阻拦、甚至施展秘法的萨满首领,此刻已化作一具逐渐冰冷的尸身。
无声地诉说着来者那无法揣度、无法抗衡的可怖实力。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未散的邪异气息,混合着深深的恐惧,钻入每一个人的肺腑。
忽必烈立于大帐之前,貂裘下的身躯微微绷紧。
那双惯于俯瞰草原、睥睨天下的鹰眸,此刻死死地锁定在数丈外那袭青衫之上。
愤怒、屈辱、震惊,最终都化为了一片冰冷的寒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一生征战,见过无数勇士、智者、异人,却从未遇到过如此存在——凌空蹈虚。
视千军万马如无物,弹指间便让先天高手的萨满首领魂飞魄散。
这已非人力所能及,近乎神魔!
“不昧真炎……” 忽必烈瞳孔微缩,脑海中瞬间闪过数年前攻破大理羊苴咩城时,从段氏王宫秘库中搜出的那盏奇异琉璃盏。
盏中封着一朵不断变幻色彩、核心却永恒不动的火苗。
据随军萨满和俘获的僧侣所言,此火乃佛门奇珍,源自天竺,蕴藏神秘力量,非凡俗之火。
他得之后,亦觉神异,曾命萨满研究,却无人能堪破其奥妙,遂珍藏于内库,视为征服南陲的象征之一。
此刻,这青衫道人竟是为此物而来!
交,还是不交?
不交?
眼前之人的实力深不可测,方才那轻描淡写取人性命的手段,已证明其绝非虚言恫吓。
若激怒于他,这王庭之内,谁能抵挡?
自己这大汗的性命,恐怕也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为了区区一件虽神异却无法利用的宝物,赌上性命乃至王庭的安危,绝非明智之举。
交?
身为蒙古大汗,统御万里疆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逼宫索宝,颜面何存?
威严何存?
此事若传扬出去,对他声望的打击,难以估量。
瞬息之间,忽必烈心中已是天人交战,权衡利弊。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面带惊恐、等待他决断的王公贵族与将领,又掠过地上萨满首领的尸体。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对无法抗衡力量的理智认知,压倒了他身为大汗的骄傲与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屈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沉声道:“……仙长所要之物,……确有收藏。”
他挥了挥手,对身旁一名心腹内侍低语几句。
那内侍脸色苍白,踉跄着快步奔向大帐之后的内库方向。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种极致的压抑氛围下,却仿佛过了许久。
每一息,都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王庭众人的心头。
终于,那名内侍双手捧着一个造型古朴、通体由透明琉璃打造的长颈盏,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琉璃盏中,一朵不过拇指大小、色彩流转不定的火苗静静燃烧着,核心处那一点永恒的光芒,仿佛蕴藏着宇宙初开的奥秘。
正是“灵元火”!
忽必烈从内侍手中接过琉璃盏,指尖能感受到一丝温润而非灼热。
他深深看了一眼盏中火苗,最终还是迈步上前,双手将琉璃盏奉上。
许清安并未多言,伸手摄入掌中。
琉璃盏入手,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火苗所蕴含的磅礴而纯净的灵性之火。
与《神农百草经》中记载的“灵元火”特性一般无二。
他将琉璃盏收入龟甲空间,目光再次落在忽必烈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淡漠,多了几分郑重与……警告。
“宝物已交予仙长……” 忽必烈沉声道,试图维持最后的体面。
许清安却打断了他,声音陡然变得恢弘而肃穆,如同九天之上的律令,清晰地回荡在整个王庭上空,甚至传遍了方圆数里:
“忽必烈,你既为人主,统御万民,当知上天有好生之德!”
他目光如电,直视忽必烈那双充满复杂情绪的眸子:“世间朝代更迭,因果循环,自有其定数,某无意插手,亦不屑插手。”
话语微微一顿,其声转厉,带着一股直透灵魂的威严:“然,帝王一怒,伏尸百万!你手握生杀大权,若只知征伐屠戮,视黎民如草芥,行暴虐无道之举,致使生灵涂炭,怨气冲霄……”
许清安抬手指天,复又指向脚下大地,最后指向那些远远围观、面带惊惧的蒙古贵族与兵卒。
声音如同滚滚雷霆,烙印在每一个听闻者的心神深处:
“——则他日,吾必亲临,替天行诛!望你好自为之,心存敬畏,善待这天下苍生!此言,既出吾口,入尔等之耳,天地共鉴之!”
话音落下,整个王庭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如同天神宣判般的话语震慑住了,心神摇曳,难以自持。
尤其是最后那句“某当亲临,替天行诛”,更是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忽必烈和所有手握权柄者的心上。
许清安不再多言,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脸色变幻不定、眸光深处已满是惊悸与深深忌惮的忽必烈,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袅袅升起,直上云霄。
直到那青衫身影与空中盘旋的白鹤汇合,化作天际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蔚蓝的天幕之下,王庭之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才骤然一松。
“噗通!”
“噗通!”
不少精神紧绷到极致的侍卫和官员,此刻才仿佛被抽干了力气,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浸透衣背。
人群中,开始有窃窃私语响起,充满了后怕与难以置信。
“那……那人究竟是谁?”
“御空而行……言出法随……弹指杀人……这,这真是神仙手段!”
“他刚才提到‘不昧真炎’……是从大理得来的那件宝物……”
“大理……临安……青衫……医仙……”一个年岁较老、曾随军南征的将领忽然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着,带着无比的惊骇。
“是了!是他!数十年前,成都城头,显圣止杀……临安医仙,许清安!”
“临安医仙!”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更大的波澜。
当年成都之事,虽被蒙古高层有意淡化,但私下里仍有流传。
那青衣神仙的形象与今日之人渐渐重合,带给众人的不是崇敬,而是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战栗。
原来,传说中的存在,竟真的降临于此!
忽必烈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他望着许清安消失的天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眸光剧烈闪烁,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被当众威慑、颜面扫地的屈辱。
以及一种对绝对力量的、无法言说的深深忌惮。
许清安最后那番警告,如同最坚固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他的野心之上。
从今日起,蒙古铁骑的马鞭在挥向那些孱弱的城池时,他的心中,将永远悬着一把无形的、名为“许清安”的利剑。
草原的风依旧在吹,卷起些许尘土,掠过那具无人敢去收敛的萨满尸体。
也掠过了王庭之中,那一颗颗被恐惧与敬畏填满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