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溃退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春风,一夜之间吹散了笼罩在襄阳城头近月的阴霾。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洒在斑驳的城墙上时,城中压抑已久的悲壮与绝望,终于化作了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街道上,素日里行色匆匆、面带忧色的百姓们,此刻纷纷涌上街头,相互庆贺,泪流满面。
茶楼酒肆人满为患,都在兴奋地谈论着那不可思议的逆转——
金军主帅神秘被杀,大军一夜崩溃!
各种离奇的猜测和近乎神话的演绎,在街头巷尾飞速流传,将那夜空中青衫提头的身影,描绘成了天神下凡,或是隐世的剑仙。
然而,处于这风暴传闻中心的保药堂,却异乎寻常地平静。
许清安依旧在辰时准时开了门板,依旧是那身半旧的青衫,神色平和。
仿佛城外那场因他而起的惊天变故,与这间小小的医馆毫无关系。
前来求诊的百姓依旧络绎不绝,只是今日,每个人的脸上都多了几分鲜活的气色,言语间也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向许先生诉说着城中的喜讯,表达着由衷的感激。
许清安一如往常地望闻问切,开方施针。
只是在他沉静的眼眸深处,一丝去意已如水中墨迹,缓缓晕开,逐渐清晰。
襄阳之危已解,他于此地悬壶的初衷已了。
昨夜雷霆手段,斩杀敌酋,虽是为解万民倒悬,平息心中义愤,却也或多或少干涉了此间历史的自然进程。
金丹既成,尘世纷扰于他而言,终究只是漫长旅途中短暂的风景。
他需要继续前行,去寻觅更多的草木灵韵,积累功德,探索那渺茫的大道。
午后,许清安回到后堂静室,并未打坐,而是将神识沉入玄水龟甲的空间。
空间内,那些药材分门别类,安然存放,药性在凝时的空间中保持得极好。
他清点了一番,又将自己重新修订补充的《外伤急救精要》、《常见疫病防治》等手稿取出,仔细眷抄了一份。
暮色渐合,华灯初上。
襄阳城经过一日的狂欢,渐渐沉淀下来,但那种焕发出的生机,却如同解冻的春水,在城市脉动中流淌。
许清安并未从正门出去,身形微动,已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脊,几个起落间,便来到了城守府外。
他没有通传,神识微动,已感知到郭靖与黄蓉正在书房之中。
书房内,烛火摇曳。
郭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恢复生机的襄阳夜景,粗犷的面容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但眉头却微锁着,似乎仍在思索着什么。
黄容坐在一旁,手捧茶盏,眼神灵动,显然也在消化着近日来的剧变。
“郭大侠,郭夫人。”一个平和的声音突兀地在书房内响起,并无任何征兆。
郭靖、黄蓉俱是一惊,霍然转身,只见许清安不知何时已立于房中,青衫磊落,面带微笑。
“许先生!”郭晋连忙上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
黄容也立刻起身,敛衽施礼,美眸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感激,有敬畏,更有深深的探究。
他们不清楚昨夜原委,但从逃难到襄阳的百姓表述中,也猜到一二。
“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昨夜……可是先生出手,解我襄阳之围?”郭靖性子直率,虽心中已有九分确定,仍忍不住问道。
许清安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纥石烈志宁屠戮百姓,罪业深重,合该有此一劫。襄阳军民上下一心,坚守孤城,气运所钟,此乃定数。”
他虽未承认,但这番话已然印证了郭靖夫妇的猜测。
郭晋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一揖:“郭晋代襄阳满城军民,谢过先生救命之恩!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黄容也盈盈拜下:“先生大恩,襄阳永世铭记。”
许清安袖袍一拂,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二人托起。
“二位不必多礼。守土安民,本是侠义本分,郭大侠与夫人多年坚守,才是真正的功德无量。许某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充满军旅气息的书房,继续道:“如今襄阳暂安,然北地烽烟未靖,天下未宁。二位肩头重任,远未到卸下之时。”
郭晋神色一肃,慨然道:“郭某此生,唯愿与此城共存亡,护卫身后万千黎庶。”
黄容也轻声道:“有我与晋哥哥在,必不教胡马度过汉水。”
许清安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那几卷刚刚眷抄好的医书手稿,递给黄容:“郭夫人聪慧,精通药理。此乃许某平日行医的一些心得,于外伤急救、疫病防治或有些许用处,留于夫人,或可惠及更多将士百姓。”
黄容双手接过,入手只觉得那书卷似乎还带着对方指尖的温润气息,心知这绝非寻常医书。
恐怕是蕴含了这位“高人”真正精髓的瑰宝,郑重道:“先生厚赠,容儿必珍之重之,使其发挥应有之用。”
许清安又看向郭晋,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深邃:“郭大侠,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守城之道,亦需刚柔并济,审时度势。望你与夫人,善自珍重。”
这话语似有所指,郭晋似懂非懂,但能感受到其中真挚的关怀与提醒,沉声道:“郭某谨记先生教诲。”
该交代的已交代,该告别的已在不言中。
许清安微微一笑,对着二人拱手:“此间事了,许某也该告辞了。山高水长,二位,后会有期。”
“先生这便要走了?”郭晋一愣,虽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却也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突然。
黄容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舍与了然。
许清安颔首,不再多言,他转身,步履从容地向门外走去。
郭晋与黄容连忙相送。
刚出书房门口,许清安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只是望着院中那株在秋风中依旧挺拔的古松,仿佛自语,又仿佛最后的赠言:
“红尘万丈,各有其路。护持本心,便是坦途。”
话音落下,他一步迈出,身形竟如青烟般渐渐变淡,在郭靖与黄蓉惊愕的注视下,就那样凭空消失在庭院之中。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唯有那株古松的枝叶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为他送行。
郭靖与黄蓉怔立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庭院,久久无言。
夜空之中,星河璀璨,浩瀚无垠。
良久,黄蓉才轻轻依偎在郭靖身侧,低声道:“靖哥哥,许先生他……真乃世外仙真。或许,正是那位临安医仙?”
郭靖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妻子的手,目光再次投向巍峨的城墙,眼神愈发坚定。
夜色深沉,襄阳城在星光下安然沉睡。
而在那无垠的夜空之上,一道淡若无物的青影,正御风南行。
其身旁白鹤伴飞,掠过山河大地,向着更遥远、更未知的天地,飘然而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