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大元至正十一年,岁在辛卯。
东海极深处,云层之上。
罡风猎猎,却不能侵扰那一道悠然前行的青虹半分。
许清安御空而行,青衫在高速飞掠中熨帖如静室悬垂,周身气息与天地交感,排开云气,似缓实疾。
身侧,白鹤舒展着如雪羽翼,姿态优雅从容,偶尔发出一声清越唳鸣,穿透九霄,带着历经百年沧桑而不改的纯粹。
这一人一鹤,结伴同行已逾一百三十六年,足迹踏遍寰宇,情谊深重。
自前至元二十八年开春,他辞别大都豆娘,携白鹤东出。
探寻天华以补全金丹裂痕,至今已是整整一甲子光阴。
这六十载,他与白鹤相伴,足迹踏遍高丽、扶桑。
更远涉南溟、天竺、波斯诸国,见山河异色,采天地精华。
记忆的锚点,首先延伸到暹罗的雨季。
湄南河平原在脚下铺展,湿热的风自下方蒸腾而上,带着丰沛水汽与草木疯长的气息。
许清安与白鹤按下云头,悬停于一片古老佛国废墟的上空。
地脉深处传来一丝沉浑厚重的牵引。
“下方龙脉交织之处,或有‘土精’孕育,你在此为我护法。”许清安对白鹤温言道。
白鹤清鸣一声,盘旋于空,锐利的目光扫视四方。
许清安身形一闪,化作一道青芒,径直没入大地。
土层岩石在他面前如同无物,瞬息间便已深入千丈。
地穴之中,并非洞天,而是地火阴煞肆虐之所,巨大的岩蟒盘踞,毒虫弥漫。
他袖中五行针微颤,五色光华流转,诸邪退避。
在地脉核心,见到那团沉浮不定、形如抱卵的昏黄光晕——“土精”。
收取非靠强力,而在道韵交感。
他于此地脉节点盘膝虚坐,引动《神农百草经》生生之理,与那大地厚德之气缓缓共鸣。
地表之上,白鹤警惕地巡视,驱赶了数批试图靠近的本地土着与野兽。
几年后,地穴中昏黄光华大盛,随即倏然收敛,尽数没入许清安丹田。
金丹之上,一道最为粗长的裂痕,在温润厚重的土行本源滋养下,彻底弥合,光华内蕴,道基更为沉凝。
第四道裂痕,于暹罗龙脉深处,得“土精”之助,彻底修复。
时光流转,视线来到三佛齐的火山群上空。
热浪扭曲视线,数十座火山口吞吐着浓烟与火光,空气中硫磺之气刺鼻。
这里是一片火的炼狱。
许清安与白鹤悬停于最大的火山口上方,灼热的气流让白鹤有些不安地振翅。
“此地火行暴烈,你且退远些等候。”许清安吩咐道,随即身化虹光,投入那沸腾的岩浆湖中。
湖心深处,并非纯粹的熔岩,而是一缕凝练如髓、跳跃不定的紫红色火焰,散发着焚尽万物的恐怖气息——“炎髓”。
许清安运转法力,五行针之水针绽放湛蓝光华,护住周身。
同时以五行针对火行的天然免疫,缓缓引导、安抚那暴烈的“炎髓”。
这个过程如同驯服一头太古凶兽,极耗心神。
火山之外,天空骤然阴沉,雷云汇聚,竟是地火引动了天象变化。
白鹤在雷云与火山灰之间穿梭,为其护法,抵御着天地之威。
耗费月余功夫,那缕“炎髓”终于被成功收取,融入金丹。
炽热的火行本源流淌,第五条裂痕随之修复一半,金丹光芒更显纯粹。
下一程,是天竺,恒河之源。
白雪皑皑的冈仁波齐峰下,恒河如一条碧蓝绸带,自冰川末端奔涌而出,纯净无比。
此地被视为圣河之源,信仰之力浓郁。
许清安与白鹤降临于此,感受着那涤荡灵魂的清净气息。
他要寻的,是沉淀于河源无数岁月,凝聚了亿万生灵信仰与生命力的“河源”。
此物并非实体,而是一缕氤氲在水源深处的灵性华彩。
他于河源核心处静坐三载,不分寒暑,以神识细细剥离、汲取那纯净的水行本源之力。
白鹤则栖息于附近雪峰,沐浴月华,亦有所得。
三年后,一缕湛蓝澄澈的华彩自恒河之源升起,融入许清安体内。
金丹上,那第五道裂痕在柔和而坚韧的水行滋养下,彻底修复。
紧接着,波斯高原,一座古老的圣地遗迹之下。
断壁残垣诉说着往昔的辉煌,地底却涌动着灼热而纯粹的“圣光”气息。
此地曾是拜火教圣地,凝聚着千年信仰。
许清安破开遗迹封印,深入地下,找到了一朵永不熄灭的纯白光焰。
收取过程并无波折,以他如今修为,加之五行相生相克之理,顺利将这“圣光”天华纳入金丹。
第六道裂痕,于波斯高原圣地遗迹,得“圣光”之助,修复一半。
随后,他并未停歇,忆起早年于高丽智异山云海悟道时,曾感应到一枚需数十年方能成熟的“雾果”。
算来时日已至,便与白鹤横跨沧海,再临高丽。
至正十七年,智异山云海翻腾,那枚吸纳数十年云霞菁英而成的“雾果”恰好成熟。
形如婴拳,通体氤氲。
许清安轻松收取,将其灵韵化入金丹。
得此“雾果”相助,第六道裂痕,亦彻底修复一半!
至此,金丹之上,七道裂痕已去其六,唯余最后一道。
也是最顽固、最核心的一道,依旧残存。
金丹光华流转,已趋圆满,只差这最后一步,便可无瑕。
然而,自智异山之后,又是十年过去。
他与白鹤遍寻海外名山大川,深入无数险绝之境,甚至远涉重洋,抵达过传闻中的极西之地。
却再也难以感应到与那最后一道裂痕契合的“天华”气机。
仿佛此界与此痕相关的机缘,已然耗尽。
此刻,立于东海礁石之上,感受着体内那枚臻至圆满却终差一线的金丹,许清安的目光平静中带着一丝深沉的思索。
六十载海外追寻,金丹将满,前路却似已断。
“唳——!”
身旁白鹤忽然发出一声略带焦躁的长鸣,仰头望向东南天际。
只见那边海天相接之处,不知何时,已凝聚起一片浓重如墨、范围极广的诡异乌云。
那云中并非寻常水汽,反而散发着混乱、撕裂的空间波动。
其中隐有电蛇乱舞,风雷之声闷响传来,带着一股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
“空间蜃楼?”许清安眉头微蹙。
这等天地异象,即便在他百多年游历中,也极为罕见。
未及细思,那暴风眼的吸力骤然加剧,牵扯着周围的海水、云气,乃至光线都向其中塌陷。
白鹤奋力振翅,雪白羽翼上光华流转,欲要对抗这股沛然莫御的吸力。
许清安亦催动法力,青虹贯日,试图稳住身形。
然而,那空间风暴来得太快,太猛,范围更是瞬息扩大。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漩涡在空中形成,仿佛苍穹破了一个窟窿。
“小心!”
许清安疾呼,一道法力光华卷向白鹤,欲将其拉入自身护体神光之内。
但就在此时,一道粗如山峰的混乱空间乱流如同巨鞭般抽击而至,强行切断了那道法力联系,更将白鹤卷向风暴的另一侧。
“唳——!!!”
白鹤的惊鸣在风暴中变得遥远而模糊,雪白的身影在漆黑的乱流中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
许清安心中一沉,正欲不顾一切冲入风暴核心寻找,身周的空间却猛地塌陷。
无匹的巨力裹挟着他,瞬间淹没了他的感知。
最后一刻,他只觉天旋地转,万物归虚,仿佛被投入了一个无形的碾磨之中,彻底失去了对外界的感应。
东海礁石依旧,怒涛拍岸。
只是那青衫与白鹤,已杳然无踪。
唯余那片诡异的暴风仍在肆虐,吞噬着一切,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沧海一粟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