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最终没有返回他那位于开放办公区一角的工位。
在沈文琅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离开会议室后,他径直去了公司楼下一家僻静的咖啡馆,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卡座。
他需要空间,需要远离沈文琅那无处不在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视线,来平复几乎要失控的心跳和体内抑制剂带来的阵阵虚脱感。
一杯浓缩咖啡放在面前,他却一口也喝不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沈文琅最后那个眼神,充满了审视、怀疑,以及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深不见底的探究欲。这比单纯的愤怒更让他害怕。
他到底想做什么? 高途揉着发痛的太阳穴,绝望地思考。
是因为那个莫须有的“omega伴侣”挑战了他的权威?还是……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关于自己?
那个关于沈文琅做了噩梦的传言,他略有耳闻,但只当作无稽之谈,从未想过会与自己有关。
此刻,却不由得将沈文琅近几日异常的关注与之联系起来。难道梦与我有关?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拿出手机,手指悬在一个没有存储姓名、但烂熟于心的号码上。那是“林医生”的私人号码。
他需要咨询,需要更强的抑制剂,或者任何能帮他度过这次危机的建议。但犹豫再三,他还是锁上了屏幕。频繁联系林医生本身就有风险,尤其是在沈文琅可能已经派人调查他的时候。
他必须独自面对。就像过去十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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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办公室内,沈文琅面前的第三杯咖啡也已经凉透。
高途气息的彻底消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那不仅仅是“痕迹”被抹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我的领域,不容窥探。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让习惯掌控一切的沈文琅极其不适。
他发现自己无法集中精神处理任何文件,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高途苍白着脸、强作镇定却难掩惊惶的模样,以及更早之前,那抹清淡却执拗的鼠尾草气息。
他再次接通了调查人员的电话,语气比之前更加冷硬:“我要高途完整的、原始的第二性别鉴定报告,尤其是信息素水平的详细数据。不管用什么方法,从医院源头查起。”
“沈总,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需要更高级别的权限……”
“那就去获取权限!”沈文琅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我不管过程,只要结果。”
挂断电话,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高途的反应,干净到可疑的医疗记录,还有那个萦绕不去的梦……所有的线索都乱糟糟地缠在一起,而高途就是那个唯一的线头。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抓住这个线头,就能解开所有的谜团,包括那个让他心悸的、关于失去的预兆。
他按下内部通话键,接通外间助理:“高秘书回来了吗?”
“沈总,高秘书刚才来电,说身体不适,下午请假去医院了,他会把明天谈判需要的资料电子版发到您邮箱。”
又请假?去医院?
沈文琅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去见那个“林医生”,或者,那个鼠尾草味的omega?
“知道了。”他冷声回应,切断通话。
高途再一次,从他眼皮底下溜走了。用一种合情合理,却让他无比烦躁的方式。
一下午,沈文琅的工作效率低得可怜。他处理了几封邮件,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办公室门口,仿佛在期待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出现,递上他需要的文件,或者提醒他下一个行程。
但这种期待落空了。办公室格外安静,只有他自己敲击键盘的声音和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
这种安静,让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高途存在的必要性。
那种默契的、高效的、无声的配合,早已渗透到他工作的每一个细节。
临近下班,他收到了高途发来的邮件。
附件里是整理得一丝不苟的谈判资料,条理清晰,重点突出,甚至预判了几个对方可能刁难的问题并附上了应对思路。
邮件的正文只有公事公干的短短一行字:“沈总,资料已备妥,请查收。高途。”
专业,冷静,挑不出任何错处。却也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回到了最纯粹、最冰冷的上下级关系。
沈文琅盯着那行字,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猛地合上电脑,拿起外套和车钥匙,决定提前离开公司。他需要透透气。
电梯下行时,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地下车库的下一层——员工餐厅所在的楼层。
这个时间,餐厅里应该没什么人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那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
就在经过一个靠近安全通道的僻静休息区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高途。
他并没有去医院。他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区最角落的椅子上,背对着通道,微微佝偻着背,低着头,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很小的药盒。
午后的夕阳透过高窗斜斜地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孤寂而单薄的影子。
沈文琅的脚步顿住了。他站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出声。
他看到高途从药盒里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没有水,就那么仰头干咽了下去。
然后,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久久没有动,肩膀细微地起伏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痛苦,或者是……无声的哭泣?
沈文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那个总是挺直脊背、一丝不苟、像精密仪器一样运转的高途,此刻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易碎。
鼠尾草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但眼前的景象,却比任何气息都更直接地冲击着沈文琅的感官。
高途他……到底在承受着什么?
沈文琅第一次,对自己步步紧逼的探究,产生了一丝不确定,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刺痛感。
他没有惊动高途,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但高途那孤单而隐忍的背影,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与他梦中那个倒在血泊里的身影,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不安的涟漪,正在他心底迅速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