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途的高烧在黎明时分终于退去,转为一种深沉的、疲惫的低热。他陷入了一种昏昏沉沉的睡眠,呼吸虽然依旧粗重,但不再有那种濒临破碎的痛苦感。沈文琅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软在轮椅上,握着高途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他的身体冰冷而僵硬,意识在极度疲惫和紧绷的神经中模糊不清,却固执地维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守护着床边。
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将微弱的光线洒入房间。雨停了,风也小了许多,世界仿佛经历了一场浩劫后,暂时恢复了平静。小屋内外一片狼藉,湿冷的空气里混杂着药味和汗水的味道。
沈文琅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感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前金星乱冒。他下意识地收紧手指,却发现高途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他立刻低头看去,高途的眼皮颤动,似乎正从昏睡中缓缓苏醒。
“高途?”沈文琅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高途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迷茫,适应着光线。他感到头痛欲裂,浑身酸痛无力,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床边那个憔悴不堪的身影上。沈文琅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下是浓重的乌青,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随时会散架一般,但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担忧、疲惫和一丝……庆幸的复杂情绪。
“水……”高途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破碎。
沈文琅立刻松开手,颤抖着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他的手抖得厉害,水杯几乎拿不稳。高途看着他笨拙而急切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他挣扎着想自己坐起来,却浑身无力,只能任由沈文琅将水杯凑到他唇边,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几口温水。
清凉的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高途靠在枕头上,喘息着,意识逐渐清晰。他回想起昨夜零碎的片段——剧烈的寒冷、灼热的高烧、混乱的噩梦,以及……一只始终紧握着他的、冰冷而颤抖的手,还有一个在他耳边不断响起的、带着祈求的沙哑声音。
是沈文琅。
是他守了自己一夜。
这个认知让高途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看向沈文琅,对方正疲惫地靠在轮椅背上,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仿佛连呼吸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在高途心中翻涌。有感激,有愧疚,有震惊,还有一种……近乎疼痛的怜惜。
“你……”高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谢?似乎太过轻飘。询问他的状况?他的状况一目了然地糟糕。
沈文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缓睁开眼,对上高途的视线。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的尴尬和一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沈文琅的眼中没有了往日的疏离或痛苦,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
“你感觉……怎么样?”沈文琅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询。
“还好……”高途低声回答,目光落在沈文琅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手臂和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上,“你……一夜没睡?”
沈文琅垂下眼帘,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他重新拿起水杯,递到高途面前:“再喝点。”
高途顺从地又喝了几口。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冰冷的隔阂,也不是刻意的回避,而是一种共同经历过某种危机后的、精疲力尽的安宁。昨夜的守护与依赖,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更加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尽管这种捆绑依旧带着伤痛和沉重。
高途看着沈文琅强撑着精神的模样,心中不忍,低声道:“你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沈文琅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房间里的狼藉和尚未熄灭的壁炉:“需要……收拾一下。你……还需要吃药。”
他试图推动轮椅,手臂却酸软得抬不起来,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脸上闪过一丝挫败和焦急。
高途看着他的样子,心中一阵刺痛。他深吸一口气,积攒起一点力气,伸出手,轻轻按住了沈文琅试图再次用力的手背。他的手心还带着病中的热度,触碰到沈文琅冰凉的手背时,两人都微微颤了一下。
“别动了。”高途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先休息。等我好一点,我来收拾。”
沈文琅的身体僵住了,他看着高途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感受着那陌生的、带着温度的触感,心中百感交集。他最终放弃了挣扎,疲惫地靠回轮椅,闭上了眼睛。或许是因为高途的体温,或许是因为那句“我来收拾”,一种久违的、微弱的安全感,悄然包裹了他疲惫不堪的身心。
高途收回手,也重新躺好。两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靠在轮椅上,在晨光中静静地休息着。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炉里木炭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两人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阳光终于完全穿透云层,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一道清晰的、温暖的光带,像一条划分黑夜与白昼的晨昏线。线的两边,是两个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灵魂,但在这新的一天里,他们似乎找到了一种新的、更加深刻的共存方式。不是谁依赖谁,也不是谁亏欠谁,而是在这荒凉的海角,成为彼此唯一可以依靠的、疼痛却真实的彼岸。
(感谢沛恩的腰窝送来的“用爱发电”为您专属加更
山似玉,玉如君
相看一笑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