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初夏)
客栈房间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那中毒的商人气息愈发微弱,面色灰败中透着一丝诡异的青紫。朱福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已用尽所能,银针渡穴,汤药灌服,却如同石沉大海,只能勉强吊住一丝生机,无法扭转那不断衰败的趋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就在朱福友几乎要绝望时,门外终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郑老在陈丰兵的搀扶下,快步走了进来。老人虽年事已高,但此刻眼神锐利,步履生风,毫无平日的龙钟之态。
“师父!”朱福友如同见到了主心骨,连忙起身让开位置,快速将病人的情况、自己的诊断和所用方法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郑老一言不发,坐下后先是仔细观察病人的面色、瞳孔、指甲,然后凝神诊脉,手指搭在病人腕间,久久不动,花白的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他收回手,又凑近病人唇边,仔细嗅了嗅那微弱的气息,甚至用手指沾了点病人嘴角渗出的些许津液,放在鼻尖轻嗅。
“师父,可是看出什么?”朱福友紧张地问。
郑老面色凝重至极,缓缓道:“脉象沉细涩迟,如屋漏滴沥,此乃脏腑元气衰败之极象。然细辨之下,沉涩之中又隐伏弦急之态,如钢丝欲崩。更兼其气带腐腥,舌苔焦黑却无津……此非寻常毒物所致!”
他看向朱福友,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福友,你判断得没错,确是复合之症,但比你想的更凶险!这并非单一毒药,而是数种阴寒、燥烈之毒混杂,更麻烦的是,似乎还引动了病人体内某种潜藏的极阴邪秽之气!几种力量相互冲克,又彼此助长,正在疯狂吞噬他的生机!”
朱福友心头大震:“数种毒物?还有潜藏的邪气?这……难道是有人刻意下毒?”
“十有八九!”郑老沉声道,“而且下毒之人手段极其高明阴狠,所用毒物罕见,混合之后毒性诡异难辨,寻常解毒之法根本无效,反而可能加速其死亡!”
旁边的仆从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求两位神医救救我家老爷!我家老爷是江南‘锦荣绸缎庄’的东家林荣轩,为人乐善好施,从未与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啊!”
郑老摆摆手:“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保住性命!”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寻常方药已难奏效,需行险招!福友,取我金针来!再以你之前所悟‘引火归元’之法为基,调整方剂,加重麝香、冰片、牛黄等开窍辟秽之品的分量,佐以大量生甘草调和药性,再加……少许砒霜!”
“砒霜?”朱福友一惊,“师父,砒霜大毒……”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郑老断然道,“以其至极之毒,攻其至极之邪!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但用量需精准到毫厘,多一分则立毙,少一分则无效!你我师徒二人需合力,我以金针度穴,护其心脉,导引药力;你以真气……嗯,以你特殊之法,助其化解药毒,激发潜能!能否成功,就看他的造化了!”
朱福友深知此举风险巨大,但眼下已是绝境,别无他法。他重重点头:“弟子明白!”
他立刻写下新的方剂,让那仆从速去抓药,又让陈丰兵回自家取来郑老珍藏的极品金针和几味救急的珍贵药材。
房间里,师徒二人再无言语,只有凝重的呼吸声。郑老取出金针,消毒后,手法如电,精准地刺入病人周身十几处大穴,深浅不一,手法玄妙。朱福友则凝神静气,将体内那丝“本源生机”催动到极致,缓缓渡入郑老指定的穴位,辅助金针之力,护住病人岌岌可危的心脉元气。
很快,汤药煎好送来。朱福友亲自尝了一点确定药性后,小心翼翼地给病人灌下。
接下来的时间,每一秒都惊心动魄。病人服药后,身体先是剧烈颤抖,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甚至口鼻中溢出黑血。那仆从吓得几乎晕厥。
郑老和朱福友却紧紧盯着病人的反应,手下金针和“生机”引导不停。
终于,在持续了约莫一炷香后,病人的颤抖渐渐平息,灰败的脸色竟然奇迹般地回缓了一丝,虽然依旧苍白,但那死寂之气似乎被驱散了些许!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
“有效!”郑老长长舒了一口气,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金针都险些拿不稳。
朱福友也几乎虚脱,后背已被汗水湿透。但他不敢松懈,继续观察着病人的脉象变化。
“暂时……吊住命了。”郑老喘息着道,“但毒素未清,邪气未除,只是暂时压制。后续调理极为麻烦,需步步为营,随时可能反复。福友,此人……恐怕要辛苦你一段时日了。”
“救人性命,义不容辞。”朱福友坚定道。他让那仆从在客栈另开一间房,方便就近照料,又详细交代了看护的注意事项。
安置好一切,师徒二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客栈。此时已是夕阳西下。
朱福友救治江南富商的消息,很快通过钱管家传到了周老太爷耳中。周老太爷对朱福友的医术和胆识更是高看一眼,特意吩咐下来,朱福友所需任何珍贵药材,只要周府库房有的,均可优先支取,费用由周府承担。这无疑为朱福友救治林荣轩提供了极大的支持。
小石头得知师父又接了个重症病人,变得更加沉默专注,几乎包揽了所有药材的预处理和煎煮工作,其熟练和细心程度,让朱福友都暗自惊讶。他对药材的天赋仿佛与生俱来。 另一方面,陈丰兵打听到的“隆昌号”线索似乎断了。那老车夫之后再仔细回想,又说不确定是不是隆昌号,毕竟类似标记的商行也有几家。小石头有些失望,但并未放弃。
码头上的气氛依旧紧张,但张新泉和孙海兵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双方都没有大的动作,仿佛在积蓄力量,等待时机。有传言说,内城某位大佬对码头的混乱表示了不满,迫使双方暂时收敛。 红玉终于攒够了钱,并联系上了一个北上的商队,准备三日后悄悄离开。她托人给黑风坳的孙海兵带去最后的口信和一小笔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迷茫和一丝解脱的希望。
接下来的几天,朱福友几乎常住在了客栈,日夜不休地照顾林荣轩。根据病情变化,不断调整方剂,施针用药。郑老也每日过来查看指点。 在林荣轩偶尔清醒的短暂片刻,朱福友试图询问他中毒前后的经历,但他精神恍惚,语无伦次,只反复念叨着“货”、“账本”、“他们好狠”等零星词语。 朱福友心中疑云更甚。这绝非简单的仇杀或意外,背后定然牵扯着极大的利益纠葛甚至阴谋。他救治此人的举动,很可能已经不知不觉踏入了一个危险的漩涡。 但他看着林荣轩逐渐稳定的脉搏和慢慢恢复的清明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放手。 这一日,他正在给林荣轩喂药,钱管家忽然来访,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朱先生,老太爷让老仆来问问林东家的病情。另外,昨日府上收到一份江南来的拜帖,是林东家家眷得知消息,正日夜兼程赶来青州,估计明后日就能到了。” 林家要来人了?朱福友心中一凛。这既是好事,有人接手照料,但也可能带来新的变数。林家内部是否干净?下毒之人是否就隐藏在身边? 他送走钱管家,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夏夜微凉,却仿佛有无数暗影在流动。 救治之路,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