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季夏)
暴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泥泞的古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很快将地上的血迹冲淡,却冲刷不掉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疑云。那声濒死匪徒的遗言——“尤其是那个坐大夫马车的小子”——如同鬼魅般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让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性质彻底改变。
目标明确,直指朱福友。
“立刻清理战场,救治伤员,寻找避雨之处!”李韬压下心中的惊疑,迅速下令,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沉闷。作为在场官职最高者,他必须维持秩序。
州兵们迅速行动,将阵亡同伴的遗体收敛,伤员抬到还能遮雨的马车旁。匪徒的尸体则被拖到路边,稍后处理。幸存的匪徒早已逃入深山,不知所踪。
那名被俘匪徒在说出关键信息后便咽了气,线索似乎就此中断。
驿站是别想了,队伍只能冒着大雨,艰难前行了约莫一里地,终于找到一处较为宽敞、依着山壁凹陷形成的天然石洞,勉强能容纳大部分人和车辆避雨。
洞内光线昏暗,气氛压抑。伤员痛苦的呻吟声、雨水敲打岩石的噼啪声、以及人们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木老先生,朱先生,有劳了。”李韬对着木易和朱福友郑重拱手。此刻,医术成了最紧要的事情。
“义不容辞。”木易老者立刻带着木婉清和石岩开始忙碌起来,检查伤员伤势,分发金疮药和解毒散。
朱福友也强忍着自身的虚弱和之前试图动用力量带来的反噬,投入到救治中。他手法娴熟地清创、止血、缝合,那丝新生的生机之力虽然微弱,无法直接用于治疗他人,却让他的双手更加稳定,感知更加敏锐,能更精准地判断伤情,下针施药的效果也似乎比寻常医师更好一些。
小石头跟在他身边,递工具、烧热水、捣药草,小脸绷得紧紧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将师父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心里。
李韬在一旁看着朱福友专注救治的身影,目光复杂。这个年轻的医师,医术确实高超,心性也沉稳,但为何会引来如此多的麻烦?黑风山的异宝、幽冥宗的追杀、如今又有不明势力雇佣山匪针对他……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那日谷中林荣轩的异状,是否也与他有关?
于师兄留下的两名七星剑派弟子和石猛留下的一名百炼宗弟子,此刻也自动担负起警戒洞口的职责,他们的目光不时扫过洞外雨幕,带着门派弟子特有的警惕。细雨楼的神秘出手,让他们也感到了不安。
“针口极其细微,内力凝聚不散,瞬间断绝生机。的确是顶尖的暗杀手法。”一名七星剑派弟子低声对同伴道,语气凝重,“细雨楼……他们很少在江南一带活动,为何会出现在此?还出手相助?”
“事出反常必有妖。或许他们的目标,也是……”另一人目光瞥向朱福友的方向,未尽之语不言而喻。
百炼宗弟子则闷声道:“管他什么楼!要是敢对咱们看守的东西或者人下手,老子一锤子砸烂他们!”他说的自然是星殒核心和与百炼宗有些香火情的朱福友。
林荣锦看着忙碌的朱福友,心中更是感激与忧虑交织。朱福友是兄长的救命恩人,如今又屡次遭遇险境,似乎都与林家车队脱不开干系。他暗中吩咐韩锋,加派心腹护卫,务必保证朱福友的安全。
雨势渐小,但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洞内燃起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
伤员们都得到了初步救治,情况稳定下来。众人啃着干粮,气氛依旧沉默。
李韬走到朱福友身边,递过一个水囊:“朱先生,辛苦。伤势无碍吧?”
朱福友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摇摇头:“多谢李大人关心,还撑得住。”
李韬沉吟片刻,压低声音道:“朱先生,今日之事,你也听到了。匪徒是冲你而来。你可有什么头绪?是否……与青州之事有关?或是……黑风山那物件的后续?”他问得直接,目光紧紧盯着朱福友。
朱福友心中早有思量,他知道瞒不过去,也没想完全隐瞒,但有些关键绝不能透露。他苦笑一声,坦然道:“李大人明鉴。晚辈只是一介医师,平日除了行医,便是随师父钻研药理,并无私仇。若说牵连……黑风山之事,晚辈确实身不由己卷入其中,或许因此碍了某些人的眼?至于青州,”他顿了顿,“郑老信中提及帮派摩擦加剧,济世堂李大夫似对晚辈师门旧怨未消,且与内城贵人往来密切……但是否与此事有关,晚辈实不敢妄断。”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黑风山和青州李富贵这两个可能的方向,又将自身置于被动卷入的受害者位置,隐去了指环和传承的核心秘密。
李韬目光闪烁,仔细品味着朱福友的话。黑风山的利益牵扯、青州的地方恩怨……这确实都能解释得通。他点点头:“本官明白了。先生放心,既然州府接手护送,必会保障先生安全。此事本官会详细记录,上报刺史大人,并行文沿途州县,加强戒备,彻查匪徒来源及幕后主使。”
“有劳大人。”朱福友拱手谢过。
这时,木易老者处理完伤员,也走了过来,面色凝重地对李韬道:“李大人,老朽方才仔细查验过那几名匪首的伤口,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极淡气息,几乎可以确定,出手之人使用的是‘冰魄细雨针’,确是细雨楼核心杀手的标志性手段之一。此楼行事,亦正亦邪,全凭心情和价码。他们此次出手,绝不可能是路见不平。”
李韬眉头紧锁:“木老先生可知他们目的为何?”
木易摇头:“莫测高深。或许是有人出钱请他们保护朱小友?或许是他们对朱小友本身感兴趣?又或者……是想搅浑水,另有所图?此楼情报网络极其发达,或许他们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保护?兴趣?搅浑水?每一种可能都让人心头沉重。
朱福友默默听着,心中念头飞转。细雨楼……是因为“源初之钥”?还是因为自己表现出来的、不同于寻常医师的能力?或者,真的如木易所说,是第三方势力在幕后操纵?
他感觉自已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各方势力如同蛛丝般缠绕而来。实力!必须尽快提升实力!否则连自保都难,何谈守护他人,探索奥秘?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怀中的那枚指环,感应着丹田内那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之力。《星穹本源经》的运转片刻未曾停止,虽然缓慢,但每一次循环,都让他对力量的感知清晰一分。
洞外,雨彻底停了。一轮残月从云缝中露出,清冷的光辉洒在湿漉漉的山道上,映照出远处黑黢黢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轮廓。
“今夜就在此休整,明早再行。”李韬下令,“岗哨加倍,所有人不得单独行动!”
这个雨夜,注定无人安眠。
朱福友靠坐在石壁旁,小石头依偎在他身边已经睡着。他却没有丝毫睡意,目光望着洞外朦胧的月色,脑海中不断回放着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从青州小巷的默默无闻到野猿谷的生死一线,再到如今被多方势力注目甚至追杀……
这条路,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也更加……波澜壮阔。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暗箭来自何方,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艰难险阻,他唯有一步步走下去,变得更强,才能揭开迷雾,守护所想,最终走出属于自己的通天大道。
天,快亮了。而南下的路途,还有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