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嘴伙计站在院门口,脸上堆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和气笑容,与他平日里那副倨傲模样判若两人。他手里还提着一个用红纸包着的点心包。
“朱小哥,郑老先生,”他朝着院里拱了拱手,声音也比往常客气了许多,“听闻郑老身体不适,我们李掌柜特意吩咐小的前来探望,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他说着,将点心包放在门边的石墩上。
朱福友和郑老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警惕更甚。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郑老靠在椅背上,微微颔首,语气平淡:“有劳李掌柜挂心,老朽已无大碍。只是风寒小恙,不敢劳驾。”
“应该的,应该的。”尖嘴伙计干笑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朱福友放在一旁桌上、刚刚完工的那三个精致手炉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随即又换上那副笑脸,“朱小哥真是好手艺啊!这炉笼做得,比内城‘巧工坊’的都不差了!难怪周府都看重。”
朱福友心中了然,原来是为了这个。他不动声色地回道:“伙计过奖了,混口饭吃的手艺罢了,承蒙周管事不嫌弃。”
尖嘴伙计嘿嘿笑了两声,搓着手,终于图穷匕见:“说起来……朱小哥如今可是咱们外城的名人了,手艺好,还得了郑老真传,这医术想必也是极好的。我们李掌柜说了,济世堂一向求贤若渴,像朱小哥这样的人才,窝在这小地方实在是委屈了。”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诱惑的语气:“李掌柜托我给小哥带个话,若是小哥愿意,可以来我们济世堂坐堂!工钱好商量,肯定比你现在挣得多!而且背靠大树好乘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自然也就没了。岂不胜过你如今这般……辛苦?”
原来是来招安的?或者说,是想把他这颗“钉子”拔过去,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
朱福友几乎要气笑了。这李富贵打得好算盘,一边散播谣言,一边又想把人挖过去。他压下心头反感,脸上依旧平静:“多谢李掌柜厚爱。只是小子才疏学浅,跟着郑老尚未出师,实在不敢妄称坐堂。况且王老伯待我恩重,铺子里也离不开人。李掌柜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拒绝得干脆利落,又不失礼数。
尖嘴伙计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朱福友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在他想来,一个贫寒小子听到济世堂的招揽,还不是感恩戴德?
他脸色微微沉了下来,语气也冷了几分:“朱小哥,年轻人有傲气是好事,但也得看清形势。机会可不是天天有的。有些门槛,错过了,可就没下次了。”
这话里,已带上了明显的威胁意味。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哟?这不是济世堂的伙计吗?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小巷子里来了?”
只见王老篾匠揣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他显然是刚从铺子过来,肩上还落着未拍干净的雪沫。他瞥了一眼石墩上的点心包,又看了看脸色不虞的尖嘴伙计和神色平静的朱福友,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尖嘴伙计见王老篾匠突然出现,气势顿时矮了半截。王老篾匠在这条街上住了几十年,手艺好,为人正派,颇有些威望,不是他能随意拿捏的。
“王师傅,您来了。”尖嘴伙计勉强笑了笑,“没啥,就是来看看郑老。”
“看完了?”王老篾匠不咸不淡地问。
“……看完了,看完了。那……我就不打扰郑老休息了,告辞,告辞。”尖嘴伙计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走了,连那包点心都没好意思拿走。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王老篾匠哼了一声,对朱福友道:“甭理他!济世堂那起子人,没啥好心思。你做得对,咱人穷志不短,不稀罕他那口饭!”
郑老也微微点头:“福友应对得宜。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日后还需多加提防。”
朱福友心中温暖,知道这是两位长辈在回护自己:“谢谢王伯,谢谢郑老,小子明白。”
这个小插曲并未掀起太大波澜,却像冬日里的一股阴风,提醒着朱福友暗处的敌人从未离开。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雪又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朱福友将三个精心包装好的手炉笼送到周府侧门。钱管家验看后,十分满意,爽快地付清了尾款,还额外给了些赏钱。
“朱小哥手艺是越发精湛了。”钱管家难得地多说了两句,“老太爷用了之前那个,甚是喜欢,夸赞说不仅暖和,握着心里也踏实。这几个年节时正好送人,体面又心意足。”
朱福友谦逊了几句,正要告辞,钱管家似乎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低声道:“近来外城有些关于小哥的闲话,听着不甚入耳。小哥可知是何人背后搅风搅雨?”
朱福友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小子也偶有听闻,只是行得正坐得直,便也不甚在意。多谢钱管家关怀。”
钱管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在意就好。这世道啊,有些人自己立身不正,就总见不得别人好。小哥是踏实做事的人,府上老太爷和几位主子都是知道的。安心做你的手艺,周府订的物件,还少不了你的。”
这话看似平常,却透露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周府知晓那些流言,甚至可能知道源头;二是周府的态度是倾向朱福友的,这无疑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朱福友心中了然,再次郑重道谢。有了周府这句近乎明示的话,李富贵的那些小动作,效果恐怕要大打折扣了。
接下来的日子,朱福友更加专注于自身。他白天在铺子里干活,晚上则沉浸在郑老赠送的医案手稿中,如饥似渴地吸收着那些宝贵的经验。“本源生机”在深度学习和感悟中缓慢而持续地成长着,他对药材的感知、对病机的洞察力都在潜移默化地提升。
他还抽空用边角料做了几个小巧的防冻疮药膏盒,里面配上自己根据郑老方子调的冻疮膏,送给了常年在户外劳作的车夫、樵夫等熟人,广受好评。这点小恩惠不值什么钱,却进一步巩固了他的好名声。
天气越来越冷,年关将近。街上渐渐有了采办年货的人流,虽然大多面色匆匆,为生计奔波,但节日的氛围依旧冲淡了冬日的严寒。
朱福友也开始和陈丰兵商量着置办年货,这是他们在这个小土屋里过的第一个年,意义非凡。
然而,在这片看似逐渐回暖的平静之下,真正的暗流,却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涌动。
黑水帮总堂内,张新泉面色阴沉地看着手下送来的账本,收入锐减。孙海兵虽然暂时蛰伏,但其拉拢的人心并未散去,像一颗毒瘤,随时可能复发。外部的挤压也日益严重。
“大哥,不能再忍了!”一个心腹手下咬牙切齿道,“孙海兵那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码头那帮不开眼的杂碎,必须得见点血,不然他们都忘了这外城谁说了算!”
张新泉眼中寒光闪烁,手指用力敲着桌面。他何尝不想快刀斩乱麻?但内城那边的关系最近有些微妙,他不得不顾忌。
良久,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冰冷:“去!把‘黑牙’叫来。有些脏活,该让他动动了。记住,做得干净点,找个由头,别落下把柄。”
“是!”心腹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领命而去。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一场针对帮内叛徒和外部挑衅者的血腥清洗,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而这股寒流,是否会波及到那条平静陋巷里的小土屋,尚未可知。
朱福友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刚买回一刀肥瘦相间的猪肉,正和陈丰兵兴致勃勃地商量着是包饺子还是做成红烧肉。
年味,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