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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养性给的令箭,入手冰凉,却在林渊的掌心烫出了一片火热的未来。
他没有耽搁,拿着令箭,第一站便去了锦衣卫的兵仗库。负责看管兵仗库的是个老百户,姓孙,一脸的褶子笑起来像揉皱的橘子皮,看见林渊手里的令箭,那张橘皮脸上的笑意便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热情。
“林校尉,恭喜高升,前途无量啊!”孙百户亲自引着林渊往里走,库房里阴冷潮湿,兵器架上落满了灰。
“孙百户客气了。”林渊不动声色,“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为麾下弟兄领取一百套军备,准备出京剿匪。”
“剿匪?”孙百户的眉毛挑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模样,“应该的,应该的。为朝廷分忧,是我等本分。林校尉这边请,百户一级该有的制式装备,都在这儿了。”
他领着林渊到了一排兵器架前,上面挂着些制式的绣春刀和皮甲。刀鞘上有些许锈迹,皮甲也因为常年不见天日而显得僵硬,散发着一股霉味。
这便是骆养性所谓的“一百锦衣卫精锐”的装备。林渊心中了然,这就是官场。令箭是真,拨人是真,但底下人怎么办事,就是另一回事了。想拿到好东西,不经过层层打点,门儿都没有。
林渊也不点破,只是随意拿起一把刀,抽出一半,刀刃上光泽暗淡。
“有劳孙百户。”他将刀插回鞘中,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就这些吧。另外,卑职还需向京营方面借调些人马协同,不知这手续……”
孙百户见他如此好说话,连价都不还,心中那点轻视更浓了,嘴上却愈发客气:“好说好说,林校尉拿着指挥使大人的手令,直接去西苑京营大营找署理此事的李参将便是。下官这就给您开具出库文书。”
林渊拿了文书,又客套了几句,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孙百户撇了撇嘴,对身边的亲信低声道:“又一个急着去投胎的愣头青。黑松林那地方,是那么好去的?还真当自己是卫霍转世了。”
亲信附和道:“可不是嘛,听说连粮草军械都不要朝廷的,自己出钱。怕不是个傻子。”
孙百户嘿嘿一笑,捻了捻胡须:“傻子好啊,这样的傻子,多死几个,咱们的日子才好过。”
他们却不知,林渊前脚刚离开兵仗库,后脚就将那份出库文书交给了钱彪,吩咐他按时辰去领人领装备,做足表面文章。而他自己,则换上了一身常服,拐进了京城里一条不起眼的胡同。
胡同的尽头,是一座毫不起眼的三进院子,这里是方德兴留下的众多产业之一,如今已成了林渊的秘密物资中转站。
一进院门,一股热火朝天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院子里,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正赤着膊,挥汗如雨地用砂轮打磨着新到的刀刃,磨刀石与钢刃摩擦,发出刺耳而又悦耳的声响。这些刀,刀身狭长,弧度优美,钢色清亮,一看就不是兵仗库里那些样子货。这是林渊通过方德兴留下的商路,从南方私下购入的上好精钢,再请京城最有名的铁匠铺“千锤坊”连夜打造的。
小六子正叉着腰,指挥着众人将一箱箱东西搬进马车。他看到林渊,眼睛一亮,连忙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拉开一个箱子。
“大人,您看!”
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套套崭新的皮甲。这些皮甲都用熟牛皮制成,关键部位还镶嵌了铁片,分量不重,防护力却远超官发的那些破烂。
“五百套,一套不少,全是按照您给的图样加急赶制的。还有这个,”小六子又打开另一个小些的箱子,里面是一捆捆的羽箭,“箭头都是三棱破甲式的,五十步内,寻常甲胄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咱们足足备了三万支!”
林渊满意地点点头,方德兴留下的财富,此刻正以惊人的效率,转化为冰冷的战争实力。这些东西,若是走朝廷的流程,没有半年扯皮,根本办不下来。
“药材呢?”林渊问。
“放心吧大人!”小六子拍着胸脯,“城里最好的金疮药、止血散,小的把几家大药铺的存货都给包圆了。还有您特意吩咐的,防瘴气的药包,驱蛇虫的药粉,都备齐了。连随军的郎中,小的都找了三个经验最丰富的,签了死契。”
林渊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粮草、军械、药材、绳索、火油……所有能想到的东西,都井井有条地分门别类,准备装车。小六子的办事能力,总是让他很放心。
“京营那边,你去打点过了吗?”林渊又问。
小六子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大人,您是没瞧见。我提着两根金条去见那位李参将,他那张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听说咱们是去剿匪,二话不说,当场给拨了三百‘精锐’。”
“哦?”
“说是精锐,其实就是营里最不听管教的刺头,还有些老弱病残。兵器发的都是快生锈的枪矛,军服都打了好几个补丁。李参将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把这些累赘甩给我们,让我们带着去送死,他好落个清静,还能向上头交差。”
“他倒是会做生意。”林渊笑了。这正中他的下怀,他要的就是这些被京营抛弃的人。这样的人,才更容易被他掌控,也更能衬托出他自己队伍的精锐。
“大人,那咱们真要带上这群废物?”小六子有些不解。
“带,为什么不带?”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们是咱们的‘官军’身份,是咱们的掩护。而且,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他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让钱彪去把锦衣卫和京营的人都领到西山大营外候着。记住,好吃好喝招待,但别让他们进咱们的营地。就说军营重地,闲人免入。”
“明白!”小六Z子嘿嘿一笑,“小的这就去办,保证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在外面看大戏。”
……
夜幕降临,西山废弃军营,如今的新兵营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五百名新兵,已经褪去了初来时的麻木与惶恐,经过这些天的饱饭与基础训练,他们的身板挺直了,眼神里也有了光。此刻,他们正列成十个方阵,站在校场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期待。
在他们面前,是一辆辆刚刚运抵的马车。
林渊站在高台上,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年轻而质朴的脸。
“兄弟们!”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曾对你们说过,跟着我,有饭吃,有衣穿,能活得像个人!今天,我来兑现我的承诺!”
他一挥手,小六子立刻带着人,掀开了第一辆马车的油布。
“哗啦——”
崭新的皮甲、锃亮的钢刀、成捆的羽箭,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又迷人的光芒。
校场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些前一刻还是流民的汉子们,何曾见过如此精良的装备?他们中的一些人,也曾被官府抓去当过民夫,所谓的“武器”,不过是一根削尖的木棍。而眼前这些,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神兵利器!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流民!”林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振奋人心的力量,“你们是我的兵!是我林渊的兵!这些,就是你们的战甲与武器!”
“现在,以队为单位,上前来,领取你们的装备!”
“吼!”
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在山谷间激荡。
新兵们冲上前,抚摸着冰冷的刀身,感受着皮甲厚实的质感,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将崭新的军服套在身上,将钢刀挎在腰间,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不再是流民的畏缩,而是一种属于军人的悍勇与自信。
林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军队的军魂,才算是真正开始凝聚。他们为之而战的,不再仅仅是活下去,更是为了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尊严,为了他这个给予他们新生的人。
就在营内士气高涨之时,营地外,钱彪领着那一百锦衣卫和三百京营兵,也安顿了下来。
他们被隔绝在一片临时营区里,虽然有酒有肉,却无法窥探新兵营内半分情景。
几个京营的老兵油子,喝得满脸通红,勾肩搭背地议论着。
“他娘的,这姓林的校尉倒是个敞亮人,肉管够,酒管饱!”
“敞亮个屁!我看就是个冤大头!带着咱们这群人去打黑松林,还不是肉包子打狗?”
“管他呢!咱们就跟在后头摇旗呐喊,等他的人死光了,咱们就开溜。反正李参将说了,只要人去了,就算交差。”
一名被骆养性派来监视林渊的锦衣卫百户,则皱着眉,听着新兵营方向隐隐传来的欢呼声,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的校尉,和他见过的所有官员,都不一样。
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凭什么有如此大的手笔?
夜色渐深,林渊走下高台,来到整装待发的新兵面前。五百人,鸦雀无声,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林渊走到队伍的最前方,翻身上马。
他没有再做任何慷慨激昂的训话,只是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尖向前,遥遥指向京城东北方向那片沉沉的黑暗。
“出发!”
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五百名脱胎换骨的新兵,簇拥着他们的主将,如同一股沉默的钢铁洪流,悄无声息地汇入夜色之中。
在他们身后,那四百名被蒙在鼓里的“官军”,还在醉生梦死地喧哗着。无人知晓,一场即将震惊京城的剿匪大战,其真正的主角,已经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