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6章:李自成的震怒,粮道被断的危机
闯王李自成的帅帐,是整个连营的核心。帐外亲兵林立,甲胄鲜明,与别处营寨的散漫截然不同,彰显着主人的威严。
此刻,帐内灯火通明。李自成并未入睡,他正对着一张巨大的京城布防图,眉头紧锁。图上,他用朱笔圈出的几个主攻方向,墨迹未干。白日里的攻城并不顺利,守军的抵抗意志,比他预想中要顽强得多。这让他心中隐隐有些烦躁,如同鞋里进了一粒硌脚的沙子。
他端起桌上一碗温热的羊奶,刚凑到嘴边,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由远及近,像是烧开的水,咕嘟着蔓延开来。
“怎么回事?”李自成放下碗,沉声问道。
帐帘外的亲兵队长探头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大王,不知何故,西北方向的营地有些乱,似乎是……起火了。”
“起火?”李自成眉头皱得更深。几十万人的大营,人多手杂,偶尔失火并不稀奇,但能让骚乱传到他这里,恐怕不是小事。
他刚想派人去查问,一股焦糊的气味,竟顺着夜风,钻进了帅帐。那不是寻常草木燃烧的味道,而是一种他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粮食烧焦的味道。
李自成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了。他几步跨出帅帐,亲兵们立刻围了上来。他没有理会,只是抬头望向西北方。
一看之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远方的夜空,被一片巨大而诡异的橘红色光芒所笼罩,那光芒冲天而起,将天际的云层都映照得如同血染。一道道火舌,如同地狱里伸出的巨手,疯狂地向上舔舐着,仿佛要将整个夜幕都烧出一个窟窿。
那方向……是巩华城!
“巩华城……”李自成嘴里喃喃着这三个字,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上后脑。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里囤积着大军二十日的口粮,是整个攻城计划的命脉所在,由他的亲侄子李过,率领五千精锐老本亲自镇守,怎么可能出事?
“备马!”他几乎是嘶吼着下达了命令。
然而,不等亲兵将马牵来,一匹快马已经疯了似的从黑暗中冲了过来,马上的骑士连滚带爬地摔在地上,甚至顾不上爬起来,就手脚并用地扑到李自成脚下,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恐惧。
“大王!不好了!巩华……巩华城的粮草大营……被、被烧了!”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李自成的脑海里轰然炸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被身旁的亲兵一把扶住。
“你说什么?”他一把揪住那名信使的衣领,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你再说一遍!粮草大营怎么了?!”
“全……全烧了!”信使被他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支骑兵,全是白马!他们……他们从城墙塌方的地方摸了进来,我们……我们根本没发现……等发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火油!他们用了火油!救不了,全完了!山一样的粮食,全完了啊大王!”
白马骑兵……
李自成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松开手,任由那名信使瘫软在地。
他想起了关于京营的一些传闻,说城里有一支精锐的白马骑兵,神出鬼没。他之前只当是明军为了鼓舞士气,编出来的笑话。一支骑兵,能有多大作为?被他几十万大军围困的京城,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可现在,这个“笑话”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在他最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狠狠地、精准地捅进了他的心脏。
“李过呢?!”李自成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我那好侄子呢?!他死了没有?!”
信使哆哆嗦嗦地答道:“李……李过将军……他……他当时正在殿里……喝酒……”
“喝酒……”李自成重复着这两个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腥甜的血气直冲喉头。他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身旁一个巨大的铜制火盆。
“啊——!”
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愤怒、悔恨与惊恐。炭火与灰烬四散飞溅,烫得周围的亲兵纷纷躲避,却没人敢上前劝阻。
几十万大军的粮草,他从陕西一路打到北京,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底,竟然因为自己侄子的贪杯好色,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这已经不是断粮的问题了。这是在动摇他的军心,是在挖他的根!
“传令!传我将令!”李自成双眼通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帅帐前来回踱步,“召集所有大将,立刻来帅帐议事!快!”
很快,闯军的一众核心将领,包括权将军刘宗敏、军师牛金星、大将刘芳亮等人,都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帅帐。他们一路上已经看到了那冲天的火光,听到了各种混乱的传闻,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帅帐内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李自成铁青着脸,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帐中的每一个人。
“大王,究竟发生了何事?”脾气最火爆的刘宗敏忍不住先开了口。
李自成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西北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透过敞开的帐帘,那片橘红色的天幕,像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触目惊心。
“巩华城的粮草,没了。”李自成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不带一丝感情,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头猛地一沉。
“什么?!”刘宗民第一个跳了起来,“怎么可能?!李过那小子干什么吃的!”
“他?”李自成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杀意,“他在喝酒,在玩女人!”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几十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消耗的粮草是天文数字。没有了后备粮草,这支看似庞大无匹的军队,立刻就会从猛虎变成一群嗷嗷待哺的羔羊,随时可能因为饥饿而崩溃、哗变。
“是谁干的?”军师牛金星相对冷静,他上前一步,皱眉问道,“是城里的明军主力突围了吗?”
“一支白马骑兵。”李自成缓缓说道,“人数不详,但行动迅捷,手段狠辣。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目标明确,一击得手,立刻远遁。等李过那废物反应过来,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
牛金星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捻着自己那撮山羊胡,沉吟道:“一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我军层层哨卡,精准突袭巩华城的骑兵……这绝不是普通的明军。京城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支精锐?”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们一直以为,京城的守军不过是一群士气低落、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他们最大的敌人,是那高大坚固的城墙,而不是城里的人。
可现在,城里的人,用最惨烈的方式,给他们上了一课。
“大王!”刘宗敏猛地一抱拳,粗声粗气地吼道,“还管他什么骑兵!粮草没了,咱们就更得抓紧时间,明日全军压上,不计伤亡,一鼓作气拿下北京城!只要进了城,什么都有了!”
“糊涂!”牛金星立刻反驳道,“如今军心已因粮草被烧而动荡,将士们心中惶恐,此时强行攻城,士气不振,徒增伤亡!况且,城中既然有如此精锐,必然早有防备,我们这么做,正中对方下怀!”
“那你说怎么办?!”刘宗敏瞪着牛眼,“难道等在这里,让几十万弟兄活活饿死吗?等弟兄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攻城,不掉头抢咱们自己人就不错了!”
“够了!”李自成猛地一拍桌案,打断了两人的争吵。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帐内神色各异的众将。他看到了惊恐,看到了茫然,也看到了隐藏在眼底深处的贪婪与动摇。他知道,刘宗敏的话虽然粗鲁,却说到了点子上。
这支由饥民和溃兵组成的军队,是被粮食和胜利的许诺凝聚在一起的。一旦这两个前提有一个崩塌,这股看似汹涌的洪流,就会瞬间分崩离析,甚至反噬其主。
他不能等。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腾的怒火与杀意,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下飞速运转。
危机,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当年被官军追杀,在商洛山里啃树皮的日子。那种四面楚歌、朝不保夕的绝望感,再一次笼罩了他。
“传令下去。”李自成的声音恢复了一丝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加可怕的疯狂,“第一,全军戒严,各营加强防备,若再有敌军骚扰,营中主将提头来见!”
“第二,立刻派人去把李过那个废物给我绑回来!我要亲手剐了他!”
“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通知全军,明日卯时,饱餐一顿。然后,全军总攻!不留预备队!”
“告诉所有弟-兄们!”他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帅帐中回荡,“破城之后,城中财富,任取三日!女人,随便抢!谁先登上城头,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帐中众将闻言,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最直接、最野蛮,也是最有效的动员令。这是要用金钱和女人的欲望,来压过士兵们对死亡的恐惧和对饥饿的担忧。
这已不是攻城,这是在赌命。用几十万大军的性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李自成看着众将的反应,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在粮尽之前,踏着尸山血海冲进北京城,成为新的主人。要么,就在这城下,被饥饿和内乱彻底吞噬,灰飞烟灭。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座在夜色中沉默屹立的巍峨城池。
那座城,此刻在他的眼中,不再是唾手可得的皇冠,而像一头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兽,正静静地等待着他,将自己和整个大顺军,都献祭给它。而他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上这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