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参将带着哭腔的报告,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山海关刚刚燃起的狂喜火焰之上。
“最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了。”
这几个字,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将空气都压得凝固。刚刚还因胜利而涨红了脸的将士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 ???的,是比战前更加深沉的灰败。
赢了,又好像没赢。
他们用血肉之躯,将多尔衮的十万大军挡在了关外,可转过头,却要被饥饿这个更无情的敌人,困死在这座孤城里。这是一种何等荒谬的绝望。
吴三桂的身形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他刚刚才将自己和整个关宁军团的未来,都押在了林渊身上。可转眼间,现实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再能打又如何?你能从十万大军中杀个七进七出,难道还能凭空变出粮食来吗?
他下意识地看向林渊,目光中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与最后一丝期盼。他想看看,这个创造了奇迹的男人,在面对这种凡人无法解决的死局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林渊的脸上,没有惊慌,没有绝望,甚至连一丝一毫的意外都没有。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依旧平静得像一潭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他蹲下身,继续专注于处理小六子背上的伤口,仿佛那参将报告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好之类的琐事。
“头儿……”王麻子停下了撬护心镜的动作,他那张沾满血污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不安。他可以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多尔衮,但他不能不在乎饿肚子。他凑到林渊身边,压低了声音,“咱们……真没粮了?”
林渊没有回答,只是将最后一撮金疮药粉末撒匀,然后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内衬衣摆,仔细地为小六子包扎起来。他的动作很稳,手指修长而有力,那份镇定自若,无形中安抚了周围白马义从们躁动的心。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吴三桂和他身后那些面如死灰的将领。
“慌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插进了众人惶恐的心海里。
“仗打完了,人还活着,这就是天大的喜事。至于吃饭的问题……”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难道你们忘了,多尔衮是客,咱们是主。哪有客人远道而来,不留下点见面礼的道理?”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吴三桂和他手下的将领们都愣住了,一时间没能明白林渊话里的意思。
见面礼?鞑子留下的,除了尸山血海,还有什么?
林渊没有再多做解释。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微微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知道,就在他闭上双眼的这一瞬间,他的整个意识,已经沉入了一个外人无法窥探的奇妙世界。
【大明国运图】。
那幅熟悉的、曾一度让他窒息的图卷,在他脑海中轰然展开。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即便是林渊这样心如铁石的人,心脏也控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变了。
一切都变了。
那曾经覆盖在大明疆域上,如同腐肉上流淌的脓血一般,代表着“灾厄”的黑色墨迹,此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消退!
它们不再是侵蚀者,反而像是被一轮看不见的煌煌大日照射的冰雪,发出无声的嘶鸣,化作缕缕青烟,狼狈地向着图卷的边缘逃窜。
北方的疆界,从山海关一线开始,那片代表着绝望的纯黑,正被一种坚韧而厚重的土黄色所取代。那颜色不断蔓延,巩固,将黑气驱逐出境。
紧接着,是中原,是江南……那些曾被黑气污染得斑驳不堪的土地,仿佛被一场甘霖洗涤过,重新焕发出勃勃的生机。原本暗淡的、代表着城池的光点,一个接一个地重新亮起,虽然还很微弱,但那光芒,是属于希望的颜色。
整个国运图,就像一幅被污损许久的绝世画作,正在被一只神只之手,细细地擦拭,恢复其原本壮丽恢弘的色彩。
林渊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图卷最上方,那个曾让他夜不能寐的血色倒计时。
【亡国倒计时:01天03时24分】
这是山海关血战之前的数字。
此刻,这个数字正在剧烈地闪烁,跳动。
血色的光芒明灭不定,上面的每一个字符,都在扭曲,重组。
林渊屏住了呼吸,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抖。
终于,那疯狂的跳动停止了。
一行崭新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数字,清晰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亡国倒计时:11天03时24分】
整整增加了……十天!
“呼——”
林渊猛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那口气息,仿佛将他穿越以来所积攒的所有压力、焦虑、疲惫,都一并吐了出去。
他的身体,因为瞬间的松弛而微微摇晃了一下,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与清明。
狂喜。
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从他的心底最深处猛烈地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舒张,都在欢呼。
他赢了。
在这场与天命的豪赌中,他压上了自己的一切,压上了白马义从的性命,压上了吴三桂和关宁铁骑的未来。
而他,赢得了足以让大明再续一命的宝贵时间!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十天。这意味着,大明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已经被他从亡国的漩涡边缘,硬生生地拖了回来。他拥有了更多的喘息之机,更多的操作空间,去弥补这个王朝身上那些千疮百孔的漏洞。
“林大人?”
吴三桂看着林渊的背影,有些迟疑地开口。他发现,林渊只是闭眼再睁眼的工夫,整个人的气场,似乎都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之前的林渊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利剑,锋芒内敛,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剑已出鞘,那股自信与从容,几乎要化为实质,令人不敢直视。
林渊转过身,脸上挂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他没有再理会吴三桂,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名垂头丧气的参将。
“你叫什么名字?”
那参将愣了一下,连忙躬身道:“末将……末将叫李记。”
“李记。”林渊点了点头,“你刚才说,城中府库,被兵部侍郎掏空了?”
李记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愤,重重地点头:“正是!那狗官,早在开战前,就将粮草辎重,以‘转运京师’为名,偷偷运走大半,中饱私囊!如今城中,只剩下些许陈米,根本不够大军嚼用!”
“很好。”林渊的回答,再次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
这……这有什么好的?
林渊不理会众人的疑惑,他拍了拍李记的肩膀,然后一指战场上那片狼藉的清军大营,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楼上下。
“你只看到了我们城里空了的米仓,难道就没看到城外,多尔衮给我们送来的那座金山银山吗?”
他伸出手指,点向王麻子和他那帮兄弟脚下堆成小山似的战利品。
“王麻子!”
“到!头儿!”王麻子一挺胸膛,大声应道。
“告诉李参将,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
王麻子嘿嘿一笑,用脚踢了踢一个沉重的麻袋,麻袋口散开,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炒米。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唱戏般的夸张腔调,高声念道:
“回禀头儿!末将脚下,有正黄旗特供的炒米三百斤,镶白旗上等的肉干五十斤,还有不知哪个倒霉蛋贝勒爷没来得及喝的马奶酒三大桶!另外,我们还从鞑子的辎重车上,找到了成捆的人参、鹿茸,以及……嗯,好几箱没开封的崭新棉甲!”
他的声音,像一记记重锤,敲在每一个明军将士的心上。
李记呆呆地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物资,嘴巴慢慢张大,几乎能塞进一个拳头。
林渊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的声音,充满了某种奇特的魔力。
“将士们,你们听着!”
“多尔衮,大清的摄政王,率十万大军,千里迢迢,从盛京给我们送来了牛羊、粮草、兵甲、利刃!”
“他怕我们关宁的兄弟们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他把整个大清的家底,都给我们搬来了!”
“现在,他人跑了,东西留下了!你们说,我们该怎么办?!”
短暂的寂静之后。
“收下!!”
不知是谁,第一个嘶吼出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城楼,到城下,每一个角落,同时爆发!
“收下!收下!收下!”
“多谢多王爷千里送粮!”
“哈哈哈哈!鞑子真是活雷锋啊!”
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比刚才胜利时更加热烈、更加真实的狂欢。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清军大营里,有吃有喝,有穿有戴,那都是战利品!是他们用命换来的!
李记激动得浑身颤抖,他朝着林渊,深深地一揖到底,声音哽咽:“大人……末将……末将糊涂!”
吴三桂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林渊三言两语,就将一场足以让大军崩溃的粮草危机,化解于无形,甚至还顺势将士气推向了顶峰。
他心中,最后的那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
敬畏,变成了彻底的信服。
这个男人,不仅是战场上的神,更是掌控人心的魔鬼。
跟着他,或许真的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明天。
“传我将令!”林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全军出动,打扫战场!所有缴获,统一登记造册!优先救治伤员,优先补给战马!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山海关的炊烟,升起来!”
“是!”
这一次,应答的声音,整齐划一,气冲云霄。
整个山海关,活了过来。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的海洋中,一匹快马,正从西边的官道上,疯了似的疾驰而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泥泞,头盔歪斜,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恐慌。
他冲到城下,不顾一切地嘶吼着:
“京城急报!京城八百里加急!林大人何在?!”
正在指挥士兵的林渊,心中猛地一沉。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