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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觉刚要再言,已被两名亲兵七手八脚按住,强行拖拽出营。他口中惊呼求饶,手脚挣扎不休,身上衣襟早被扯得凌乱不堪,拖行之间,额头磕地,血迹斑斑,狼狈不堪。营帐外,紧接着便传来皮鞭破风之声与沉重棍响,夹杂着令人牙酸骨寒的惨叫。每一声都仿佛砸在帐中众将心头,叫人心惊肉跳,脊背发凉。“啊——!饶命!大帅饶命——!”张觉的惨叫回荡于帐外山谷之间,一声紧似一声,声嘶力竭。而帐中,却鸦雀无声。众将皆低首不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唯恐惊扰那位坐在帅案之后、眼神如刀的主帅。

耶律大石恍若未闻,他低头拨弄着案上那柄小刀,忽又缓缓抬眼,眼神幽冷地落在萧斡里剌身上,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笑意。“萧帅啊……”他声音低沉,仿佛夜风穿林,“你麾下的萧兀珠将军,阵前溃败……你说,此罪又该怎么算呢?”话音未落,帐帘猛地被人一把挑开,一道寒风卷入营中,吹得灯火微晃。只见一人阔步踏入,鹰鼻深目,满面笑意,身披一袭白狼大氅,雪色猎猎,腰间金虎符随步作响,叮当如钟。他仿佛未察帐中肃杀,朗声笑道:“大帅动这雷霆之怒,是要将咱自家人都砍光不成?”

耶律大石看到此人进来,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陡然一缩,几乎凝成针尖。他心中一沉:原本想借题敲打奚部,立威震慑,不料却在此时,被那真正的奚族之主赶到,只怕这敲打之意再难进行。转瞬之间,他脸上神色骤转,杀气尽敛,反而换上一副热情笑容,起身迈步,张臂一把将来人紧紧抱住,笑声豪爽如旧:“奚可汗,您何时抵达?不早些通禀,险些怠慢了!”

来人却未动声色,只是微微颔首,向耶律大石行了一个契丹贵族礼节,语气不急不缓:“大帅恕罪,我方才已将河谷矿洞中的伏兵安排妥当,这才闻讯贵帐风雷骤起,不觉赶来一观——” 说着,他目光一扫,落在跪伏在地的萧斡里剌身上,眸中寒意乍现。只听他怒喝一声,抬脚将那人一脚踢翻在地,沉声道:“无用的东西!丢尽我奚族颜面,还敢让大帅为你擦屁股!——还不滚下去反省!” 萧斡里剌身子一颤,知道萧干的到来,自己这颗脑袋总算是保住了,这才慌忙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耶律大石随手取下帐边悬挂的马奶酒壶,笑着递给萧干,语气颇为热络:“萧可汗为国辛苦。” 萧干接过酒壶,仰头痛饮一口,却不动声色地回道:“斡里剌一时识人不明,以至兵败,还望大帅海涵。” 他话锋一转,眼神微凝,缓缓说道:“只是——大帅曾言,种师道七日后方至白河沟。可如今,人已提前杀到,还搅得我奚部阵脚大乱……这消息,可是出了差池?”

耶律大石猛地一拍帅案,如梦方醒:“多亏奚可汗提醒,本帅竟被这贼人瞒了过去!”接着他朝着帐下的校尉吩咐怒声喝道:“来人!把那个送信的汗狗——给我押上来!”

不多时,就见帐帘一掀,一名校尉推推搡搡地将一人带入大帐。那人浑身被五花大绑,衣衫凌乱,嘴中仍不断咒骂挣扎。身后的校尉猛地一脚踹在他腿弯上,只听“砰”的一声,那人膝骨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磕在帐前地毯,发出一声闷响,正是童贯的义子干儿童朗。就看到童朗目露凶光对着座上的耶律大石怒声喝道:“耶律大帅,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就是辽国的待客之道吗?”

耶律大石怒极反笑,他反手拔下插在帅案上的小刀,冷冷的说到:“好一个童朗,童太岁,竟然敢谎报军情,害我军吃了一个大亏。”他缓步走到童朗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拉起童朗的面孔,紧跟着手中的小刀抵住他的鼻子,冷笑着说道:“我竟然不知道童公子胆识如此,竟敢亲身犯险,就为了迷惑我等,那种师道分明今日便来,你如何说他是七日才到! 嗯?”

这句话一出,童朗面色顿时惨白,额头冷汗如雨,仿佛一瞬之间抽去了全身的骨头。他以头抢地,涕泪横流的说道:“大帅开恩,大帅开恩。”他哪还有方才半分“童太岁”的傲气,颤抖着将把如何与种师道有仇,又如何与童贯定计暗算种师道的事情说了个明明白白。帐中众将听得心惊肉跳,连耶律大石和萧干也不由微微对视。末了就看到耶律大石冷冷的开口:“这么说,还是本帅冤枉你了不成。”

童朗磕头如捣蒜,忽然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连滚带爬挪了几步,扑到耶律大石靴前,声嘶力竭地哭喊:“求大帅开恩!我把银子全都退回来,全数奉上!只求饶我一条狗命啊——大帅!大帅——!” 耶律大石眼中满是厌恶,抬脚便是一记重踢,将童朗狠狠踹翻在地。“呸——”他冷哼一声,仿佛多看这人一眼都是玷污,随即沉声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 仿佛一条人命在他眼中就如同土鸡瓦狗一般。“明日两军阵前,杀了他——祭旗。”

就在亲兵上前之际,萧干却微微抬手,拦住了耶律大石的命令,语气温和,笑意不减:“大帅且息雷霆之怒。”他话音未落,便走上前一步,低头朝地上的童朗啐了一口,神色间满是鄙夷与不屑。“这等鼠辈小人,杀了也不过一滩臭血。”他轻描淡写地抖了抖袖子,语气却忽然一转,冷静而算计:“不如留他一条狗命,明日两军阵前,当众威逼此子,童贯投鼠忌器,种师道再刚正,也免不了生出嫌疑与隔阂。”他冷冷一笑,眸光幽深,“如此离间,岂不胜于一刀杀了他?”

几个亲兵推推搡搡童朗,把他关在营地最北侧的一处斜坡之下。那原是堆放辎重马具的旧地,如今草草改作临时营棚,四壁以粗木搭建,顶覆破毡,门外仅有两名面无表情的门外两名军士把守,只是甲胄陈旧,眼神倦怠。童朗被一脚踹入棚中,踉跄倒地,锦衣沾满污泥,脸上写满惊恐与狼狈。随着营门“砰”然关上,屋内顿陷昏暗。唯有点点星光透过木缝洒入,勉强驱散一丝黑暗,使这间简陋棚屋不至于陷入全然的死寂。童朗猛地扑到营门前,双手拼命拍打木板,声嘶力竭地叫喊:“大帅饶命,大帅饶命,我不是奸细,不要杀我!”门口的两个亲兵置若罔闻,理也不理。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音沙哑刺耳,仿佛砂纸在磨石。“别费力气了,关在这里……还死不了。”童朗霍然回头,只见昏暗一隅,一张破旧木床斜倚墙角,床上伏着一人,身形枯瘦,背脊裸露,斑斑血痕交错如鞭织。他半侧着脸,眼神幽深而冷漠,正是那名早前被责八十军棍的怨军降将——张觉。

童朗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扑了过去,他一把拉住张觉的臂膀,声音颤抖的问道:“张将军,咱们前几日在营中见过。”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张觉赤裸的背膀接着问道:“将军如何这副模样,你说的不会死又是什么意思?” 张觉猛地咳了几声,声音冷冽刺骨,语气中带着森森讥讽:“童公子好本事,竟敢以身犯险,亲自送上一份假情报。”他缓缓侧过身,低头扫了眼自己遍体鳞伤的模样,嘴角扯出一抹血色冷笑:“多谢公子厚爱,我这一身好伤,全仗你老人家赏赐啊。”

童朗面如死灰,语带颤抖地辩解道:“将军,我是冤枉的,冤枉啊!”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亮,猛地惊叫起来:“我知道了!一定是种师道那老贼用假情报诳了我爹!他说七日后发兵,根本就是骗我的——我中计了,我也是被害的!”说罢,他又猛地扑到营门前,拼命拍打木板,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来人!我要见耶律大帅!我有紧急军情要禀报——快开门啊!!”

张觉望着童朗方才那副贪生怕死、声嘶力竭的模样,忽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狞笑:“哈哈哈哈——我的童公子,童太岁……别费那个劲了!” 他笑得前俯后仰,牵动伤处,猛地又咳出两口血来,咳声沉闷,像是锈刀刮铁。喘息片刻,他才定下气来,眼神冷冽如霜:“童公子怕是还不知道——种帅早已挥军直抵白河沟,今日一战,我军两员大将人头落地。你那封情报……哼,真是传得及时啊。”童朗听得此言,脸色骤变,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瘫坐在地,嘴唇哆嗦,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这才回想起耶律大石在帅帐中连声怒斥他是“奸细”“误军”的情景,起初只当是陷害,怎料种师道竟当真出兵,而且一战大捷。这一刻,他彻底慌了。他脸色惨白如纸,猛地爬向张觉,几步扑到他身前,死死抓住他满是血痕的手腕,几乎是哭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奸细啊,张大帅——求你,求你在耶律大帅面前替我多多美言!我……我是被人利用的,真的不是我!”他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眼中全是惶恐与哀求,仿佛张觉已成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张觉望着童朗这副贪生怕死、卖主求荣的模样,只觉胸中一阵翻涌,隐隐泛起恶心。他宁愿在阵前与种师道真刀真枪地拼个你死我活,哪怕战死沙场,也胜过如此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的下场。他原本满腔怒火,却在这一刻忽地沉寂了下来。他忽然想起自己这些年来在辽军中虽被封为“怨军统领”,但在契丹人眼中,始终不过是个被驱使的工具,比最低贱的奴隶还不如。想到这里,他心头一凉,一股意兴阑珊的疲惫悄然袭来,第一次生出了动摇——当年投身辽营,是否本就是错?他闭了闭眼,连骂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童公子,起来吧。”童朗听得此言,猛地抬头,如见曙光,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神色慌张,满脸期盼。张觉看了他一眼,冷淡地说道:“这屋子,是关押将领犯错时的临时营棚,照旧例——不出三日,便会放人。”他顿了顿,语气越发平静:“死牢……不在这里。你可以放心。”

正在这时,就看到木门又一次被人推开,就看到门口的两个守军一边往怀中塞着什么东西一边笑着对来人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您太破费了。”这两个看守的军士,满脸的谄笑,将手中掂着的蒲包往怀里藏得更紧些,心中早乐开了花:这袋赏银沉甸甸的,少说也抵得上三年军饷。名守军陪笑着低声道,“张将军受这份伤,我们这些做兄弟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您快请进,外头就交给我们看着,保准滴水不漏!”另一人也赶忙附和:“您里面请——咱哥几个就在门口替您守着!”

木门“吱呀”一声再次合上,隔绝了外头的夜风与星光。张觉顺着残光望去,只见来人正是他旧日副官——陈武,身后还跟着一名面生男子。他心中一松,缓缓撑起半个身子,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他下巴微微一扬,朝陈武身后的那人示意,语气带着疑惑:“这位是——?”话未说完,陈武已快步上前,半跪在床侧,双手扶住张觉,声音一哽,低声唤道:“大哥……你受苦了。”他看着张觉背上纵横交错、血迹未干的伤痕,眼圈顿时泛红,忙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小心地撒在伤口上,动作虽粗,却满是心疼与焦急。一旁的童朗正欲说话,陈武却已转头看向他,眼神陡然冰冷。他朝身后的那名黑衣人使了个眼色,语气森然:“这个人,要不要宰了?”

童朗被这一问吓得心头一跳,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他原本只是缩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几人寒暄,并未插嘴,心中还以为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拖累”,断想不到竟也被卷入了这番密语之中。听陈武的语气,这几人似是在密谋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他不过是旁听了一句,便已惹得杀机乍现。童朗顿时心头发寒,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墙角那一团阴影里缩去,浑身像筛糠般轻颤,连呼吸都刻意压低,唯恐那黑衣人抬头望他一眼,便将他当场处置。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一个念头在反复回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该死在这里……。

却见那名黑衣人忽地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得出人意料,缓缓说道:“童公子,不必惊慌。一起过来吧。”这声音不高,却有种不容抗拒的沉稳。童朗一怔,抬头望了他一眼,确认对方并无杀意,这才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挪了出来。他的步子小得可怜,几乎像是贴着地皮蹭过去一般,仿佛早已忘了自己身上还背着一身武艺。每一步都踩在心跳上,额角冷汗直冒。他走到近前,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阁……阁下是何人?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却见那名黑衣人并未答童朗之问,反而转身正对张觉,肃然拱手,深深一揖,行的是一式汉家大礼,语气恭敬:“张师,容我通禀。”说罢,他缓缓解开领口衣襟,露出胸口一角刺青——其上波纹缠绕,正中一枚小小骷髅,森然诡秘,正是亲王府水堂独有的标记。他语声沉稳道:“在下高义,亲王府水堂香主,此番奉密令而来,特请张帅加入王府,共谋大业,共享富贵。”说话间,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铜质令牌,正面刻着一个苍劲大字——“亲”。他双手奉上,眼中透出一丝敬意:“我家亲王素闻张帅用兵如神,早年便欲招贤。今知您在辽营之中受尽白眼,位高权轻,是以亲派我来,诚意相邀。”

张觉默默地叹了口气,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陈武。只见陈武正垂首站立,手中一柄短匕微微倾斜,寒光如水,悄然映在破毡之上。高义话虽说得恭敬至极,语气中却毫无试探之意,分明是只许点头,不许摇头。张觉闭上眼,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早听闻亲王府收罗江湖亡命之徒,立五行五堂以供驱策,本以为不过是藏污纳垢的杀手窝点,如今看来……所谋者,并非区区江湖。他深吸一口气,胸中起伏,念头电转:——罢了,这乱世如棋,人命如草。在这辽营中,我本就是弃卒一枚,苟活无望,何不赌上一局?他缓缓睁眼,眼中已无犹疑,伸手接过那枚“亲”字令牌,沉声道:“高香主……张某听令。请问——要我做些什么?”

高义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随即转身看向童朗。他从怀中再次取出一枚令牌,轻轻放在童朗面前,语气温和,眼神却带着几分嘲弄:“那高太岁意下如何?”话音未落,童朗便如疯了一般扑了上去,双手死死将令牌抢入怀中,抱得紧紧的,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命。他哆嗦着开口,语不成声:“高香主……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高义看着他这副模样,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意。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极其讲究地擦了擦手指,仿佛那枚令牌刚被污秽之物触碰过一般,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丝故意的冷淡。他转身看向张觉,重新恢复从容语气:“张帅,您的副官陈武会将后续细节告知。如今您要做的,便是好生养伤——用得着您的时候,自然会来通知。”说罢,他又回头看向童朗,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童公子是聪明人,我喜欢。”他话锋一转,笑意更浓,却透出森寒:“后面嘛……自然少不了你出力的时候。”话音未落,只见他抬手一抹面颊,几乎是眨眼之间,脸上五官便如流沙般缓缓变幻,须臾间已换作另一副模样。他轻轻笑道:“到时候,我自会来找你。”

这一番夤夜会面不在紧要,这才引出辽军利箭射宋营,童贯冒进失先机,欧阳林义献神兵图,这才要大闹白河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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