砵兰街的霓虹灯,照在我脸上,感觉不到半点暖意,反而像探照灯,把我每一个毛孔都照得清清楚楚。坐在“金公主”夜总会二楼这间曾经属于崩牙巨的办公室里,屁股底下那张意大利真皮老板椅软得让人发慌。以前做梦都想出人头地,现在真坐在这位子上了,只觉得四面透风,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长毛说我们出头了。放他妈的屁。
出头?看看外面吧。楼下那些来玩乐的客人,看场子的兄弟,甚至街边扫地的阿婆,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以前是怕,是忌惮,现在多了点别的东西,像看一尊刚杀完人、身上还滴着血的凶神,敬而远之。连给我端茶倒水的小妹,手都抖得厉害。
系统里那个“血债缠身”的红字,刺眼得很。这玩意儿不是吓唬人的。爆炸案死了多少人,我没数,也不敢数。差佬那边压力肯定山大,o记(有组织罪案及三合会调查科)那帮鬣狗,鼻子比狗还灵,肯定闻着味儿盯上我了。只是暂时没证据,加上江湖大乱,他们忙着灭火,才让我喘口气。
江湖上更不用说了。表面上看,我韦吉祥凶名赫赫,抢了崩牙巨大半地盘,风头一时无两。可暗地里呢?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肥肉?和义堂的残余势力,其他觊觎砵兰街的字头,还有那些墙头草一样的叔父辈,哪个不是等着我出错,等着扑上来咬一口?
最让我心里发毛的,是崩牙巨和刀疤杰这两个老狐狸,到底死没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像两个幽灵,悬在我头顶上。一天没确定他们嗝屁,我这觉就一天睡不踏实。
“祥哥,这是‘忠义堂’那边送来的帖子。”长毛推门进来,脸色不太好看,递过来一个大红的信封。
“忠义堂?”我眉头一皱。这是和兴盛里另一个大佬“白头佬”坐馆的堂口,以前和火爆明平起平坐,地盘主要在油麻地。明哥死后,他缩得最快,现在蹦出来干嘛?
打开帖子,里面是文绉绉的繁体字,大概意思是说,鉴于近期社团动荡,为了稳定大局,促进和谐,特邀我韦吉祥红棍,于明晚赴“忠义堂”总部一叙,共商“和兴盛”未来发展大计。
共商大计?我心里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八成是看我崛起太快,地盘抢得太多,坐不住了,想敲打敲打我,或者干脆想把我这块肥肉吞下去。
“祥哥,去唔去?”长毛忧心忡忡,“我怕这是鸿门宴啊。”
“去,点解唔去?”我把帖子扔在桌上,眼神冷了下来,“唔去,就系怕咗佢。以后更俾佢睇唔起。既然佢请,我就去睇下,个白头佬想玩咩花样。”
“但系……佢地堂口人多势众,我哋而家……”长毛没说完,但意思明白,我们根基不稳,硬碰硬吃亏。
“我唔系去劈友。”我点了根烟,深吸一口,“系去讲数。讲数,靠嘅唔系人多,系势。我而家势够大,佢唔敢轻易动我。除非,佢想同我全面开战,俾其他字头执死鸡(捡便宜)。”
话是这么说,但心里也没底。白头佬是老江湖,玩阴的比崩牙巨还在行。这次去,风险不小。
“你同我拣几个醒目、手脚利索嘅兄弟听日跟我去。家伙带齐,但收埋啲,唔好张扬。”我吩咐道。
“知道!”长毛见我心意已决,也不再劝,转身去安排。
长毛走后,我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夜色下的香港,繁华背后是吃人的漩涡。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背,关公纹身的位置一片沉寂。忠义堂……名字叫得响亮,可这江湖,哪还有什么忠义?明哥对社团够忠了吧?对兄弟够义了吧?结果呢?死无全尸!
还有肥膘,跟了明哥十几年,说叛就叛了。
忠义?狗屁!不过是块遮羞布罢了。
我现在信的不是忠义,是我手里的刀,怀里的枪,还有身上这几条用命换来的纹身!
第二天晚上,我带着长毛和另外四个精挑细选的兄弟,开着两辆车,前往位于油麻地的“忠义堂”总部。那是一栋老式的唐楼,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装修得古色古香,像个祠堂。
门口站着几个穿着黑色唐装的大汉,眼神锐利,搜了我们身,才放我们进去。
大堂里灯火通明,正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主位上坐着一个头发全白、穿着绸缎褂子、手里盘着俩核桃的老头,正是坐馆“白头佬”。他两边坐着几个叔父辈的老家伙,还有几个看起来是堂口里的红棍、白纸扇,一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我们。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呵呵,吉祥侄仔,终于肯赏面过来啦?”白头佬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沙哑,像破锣。
“白头叔叫到,点敢唔来?”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长毛他们站在我身后。我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LV2的凶煞之气有意无意地流露出来,让几个老家伙眼神闪烁了一下。
“后生可畏啊。”白头佬慢悠悠地说,“慈云山、渔排、到前几日单大镬(大事件),吉祥侄仔你系越玩越大,威震九龙啊。连崩牙巨副身家(家当)都俾你接过手,真系恭喜恭喜。”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带刺,点明我惹的麻烦和抢地盘的“事实”。
“白头叔过奖了。”我不卑不亢,“我只系拿翻我应得嘅嘢,顺便帮明哥同班兄弟讨返个公道。”
“公道?”旁边一个三角眼的老头发出一声嗤笑,“韦吉祥,你搞出咁大单嘢,死咁多人,差佬追到甩裤(追得很紧),连累整个社团!呢个就系你讲嘅公道?”
“福伯,”我看向那个三角眼,语气转冷,“如果当初明哥出事,社团肯出面主持公道,就唔会有今日嘅事。至于差佬,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唔会连累社团。”
“讲得轻松!”另一个胖子拍桌子,“你而家打住‘和兴盛’嘅旗号,你嘅事就系社团嘅事!你……”
“够了。”白头佬抬手制止了争吵,浑浊的老眼盯着我,“吉祥,过去嘅事,暂且唔提。今日叫你来,系想问你,你对社团,对‘和兴盛’呢三个字,有咩看法?”
终于进入正题了。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和兴盛,系明哥带我入嘅门。只要我韦吉祥一日未死,呢块招牌,我就会扛落去。我嘅地盘,就系和兴盛嘅地盘。”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意思也很明白:别想吞并我,我自立门户了,但名义上还挂着和兴盛的牌子。
白头佬眼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掩饰过去。“好!有担当!既然你仲认呢块招牌,咁就要守社团嘅规矩。以后有咩大动作,要先同社团商量,唔可以再独断独行。另外,你接手嘅地盘,按规矩,每月要上交三成收益,当作社团基金。”
三成?真他妈敢开口!我辛辛苦苦打生打死抢来的地盘,凭什么白白上交三成?
我心里怒火翻腾,但脸上不动声色:“白头叔,规矩我懂。不过,我现在刚站稳,手下兄弟也要吃饭,开销巨大。三成实在太多。一成,当系我孝敬各位叔父同社团嘅。”
“一成?你当打发乞丐啊?”三角眼福伯又跳了起来。
“福伯,”我冷冷地看着他,“我敬你系长辈,但系都要讲道理。我打下嘅地盘,系用命搏翻来嘅。如果社团当初有帮我,莫说话三成,五成我都俾!但系而家……一成,系我嘅底线。如果社团觉得唔够,大可派人来接手,睇下边个有本事坐得稳!”
我这话带着赤裸裸的威胁,意思很明白:要钱没有,要命,就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拿!
现场气氛瞬间降到冰点!白头佬身后几个年轻点的红棍已经按捺不住,手摸向了后腰。长毛他们也立刻紧张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白头佬死死盯着我,手里盘核桃的速度加快了几分。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强硬。僵持了足足一分钟,他忽然笑了,只是笑容更冷:“好!好!后生仔,果然够胆色!一成,就一成!就当系社团支持你发展!”
他妥协了。不是他怕我,而是他不想现在跟我撕破脸。他需要时间整合内部,也需要我这个“疯狗”在前面吸引火力。
“多谢白头叔体谅。”我也见好就收。
这场鸿门宴,算是勉强过关。但我和忠义堂,和这些老家伙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的日子,更得步步为营。
离开忠义堂,坐回车里,我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长毛他们也松了口气。
“祥哥,好险啊。”长毛心有余悸。
“险?”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冰冷,“呢啲只系开始。真正嘅危险,永远在暗处。”
回到砵兰街,还没下车,一个小弟就急匆匆跑过来:“祥哥!唔好啦!我哋喺码头嘅货仓被人扫啦!”
“咩话?!”我心头一紧,“边个做嘅?”
“唔知!班人蒙住面,好狼死!抢走了我哋一批刚到的‘电子零件’(走私货)!”
几乎同时,我的大哥大响了,是看管赌场的兄弟打来的:“祥哥!差佬临检!话收到线报我哋场子有人卖丸仔(毒品)!虽然冇搜到,但系搞到客人都走晒啦!”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货被抢,场子被差佬搞!这绝不是巧合!
是谁?白头佬?不可能,他刚跟我谈完,不会这么快动手。和义堂残余?他们有这个胆量?还是……那个我一直担心的,未死的幽灵?
崩牙巨!一定是他!他开始报复了!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妈的,动作真快!我刚在忠义堂露个面,后院就起火了!
看来,这江湖,是没打算让我消停了。
也好,那就来吧!看看最后,是谁先玩死谁!
我对开车的小弟吼道:“返总部!叫齐所有兄弟!开会!”
暗流,已经变成了惊涛骇浪。我这艘刚启航的船,能不能扛过去,就看这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