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是在一种温暖而安稳的错觉中醒来的。
首先感受到的是透过破旧窗棂洒落进来的、金灿灿的晨光,驱散了夜雨的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特有的清新气息。然后,她感觉到怀里阿阮柔软温暖的小身体,以及……身上那件依旧裹得严实、残留着令人安心气息的男士夹克。
最后,她意识到自己正靠着一个坚实而温热的“靠垫”。
记忆瞬间回笼——冰冷的雨夜,相互依偎的取暖,以及身后那具最初冰凉刺骨、后来渐渐回温的身体……
她的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脏骤然失序。她猛地坐直身体,慌忙回头。
身后,墙壁冰冷,空无一人。
只有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她之前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女式外套(从旅社带出来的),安静地放在她刚才靠坐的位置旁边。外套上面,压着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条,被一小块碎石压着,防止被风吹走。
他人呢?!
林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一种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让她窒息。他走了?像上次在旅馆一样,不告而别?丢下她和阿阮?
她颤抖着手,一把抓起那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依旧是那股熟悉的、冷硬却力透纸背的风格,简洁得没有任何多余的字:
“勿离。寻药食。速归。”
下面还有一个极其简单的、用铅笔草草勾勒的图案——一只乌鸦的侧影,收敛着翅膀,眼神锐利地望向远方。
是寒鸦的标记。也是给她的……承诺。
恐慌的心脏骤然落回实处,却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填满——担忧、后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他郑重告知行程的细微悸动。
他没有丢下她们。他只是去找药和食物了。他说会尽快回来。
林晚紧紧攥着那张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条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实的触感,仿佛是他无声的承诺。
她抬起头,焦急地望向窗外。荒凉的观测站院子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洗刷过的荒草在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是寂静的山丘和空旷的原野,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去哪里找?安不安全?他的伤……
无数的担忧再次涌上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林姐姐……”怀里的阿阮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声嘟囔,“哥哥呢?”
林晚压下心头的焦虑,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将纸条递给阿阮看:“哥哥出去给我们找好吃的了,你看,他留了话,让我们在这里乖乖等他回来。”
阿阮歪着小脑袋看着那只简笔画的小乌鸦,似懂非懂,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阿阮乖,等哥哥。”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
林晚抱着阿阮,坐在门口有阳光的地方,目光却一刻不停地扫视着窗外每一个可能出现人影的方向。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每一次远处传来的模糊声响,都让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沉默寡言、浑身是伤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她和阿阮在这片无边危险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和安全感的来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阳光越来越暖,甚至带来了一丝初夏的燥热预感。
就在林晚的焦虑快要达到顶点时,远处荒草起伏的边际线上,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林晚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
身影越来越近,步履似乎有些蹒跚,但步伐却异常坚定。是沈砚!
他回来了!
林晚几乎要喜极而泣,抱着阿阮就想冲出去,但想起他的叮嘱,又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只是扒在门边,眼巴巴地望着他越来越近。
沈砚的样子看起来比离开时更加疲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常。他手里拎着一个脏兮兮的、看起来像是某种纤维编织的袋子,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左肩处的衣服颜色似乎又深了一些,显然这一趟奔波再次牵动了伤口。
他快步走进院子,警惕地扫视了一圈,才迈进屋内。
“哥哥!”阿阮高兴地叫了一声。
沈砚看到她们安然无恙地待在屋里,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弛了一毫米。他将手中的袋子放在地上,发出一些碰撞的轻响。
“没事吧?”林晚迫不及待地迎上去,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逡巡,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你的伤……”
“没事。”沈砚打断她,声音依旧沙哑,却透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放松。他避开她关切的目光,蹲下身,打开那个脏兮兮的袋子。
里面东西不少:几瓶干净的矿泉水、一些独立包装的压缩饼干和面包、几盒牛奶、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还算新鲜的苹果。最下面是几盒崭新的消炎药和纱布,还有一小瓶碘伏。
“从……一个偏僻的工地临时商店弄来的。”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没有细说过程,但林晚能想象到其中的艰难和风险。在这种地方,弄到这些物资绝非易事。
“谢谢……”林晚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总是这样,沉默地去做,从不言说其中的艰辛。
沈砚没应声,只是拿起一盒牛奶和一个苹果,递给眼巴巴望着的阿阮。然后又拿起一瓶水和一包消炎药,递给林晚:“先吃药。”
他的动作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照顾。
林晚接过药和水,看着他额角未干的汗水和苍白的脸,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她默默地吃了药,然后拿起剩下的纱布和碘伏,看向他:“你的伤口,必须再处理一次。”
这次沈砚没有拒绝。他沉默地靠墙坐下,微微侧过身,方便她操作。
林晚小心翼翼地揭开昨天的纱布,心又揪了起来。伤口果然因为奔波而再次裂开渗血,红肿似乎也更明显了。她强忍着心疼,仔细地消毒、上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沈砚依旧一声不吭,只有紧绷的肌肉和偶尔急促的呼吸泄露着他的痛苦。
处理完伤口,气氛暂时缓和下来。
阿阮开心地啃着苹果,小脚丫一晃一晃。
林晚看着沈砚疲惫的侧脸,轻声问:“你……吃东西了吗?”
沈砚摇了摇头,只是拿起一瓶水,喝了几口。他似乎对食物没什么兴趣,更专注于恢复体力。
林晚拿起一个面包,拆开包装,递到他面前:“吃点吧,不然身体撑不住。”
沈砚抬眼看她,看着她眼里不容置疑的坚持,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接了过去,慢慢地吃了起来。
阳光完全笼罩了这间破屋,带来一阵阵暖意。
就在这短暂宁静的间隙,林晚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刚才沈砚回来时,似乎掉落了什么在门槛旁。
她走过去,弯腰捡起。
那是一小枝被踩得有些蔫巴的、淡紫色的野雏菊。花瓣上还带着晶莹的晨露,在这荒凉破败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娇弱又夺目。
他……怎么会带着这个?
林晚愣住了,下意识地看向沈砚。
沈砚显然也看到了她手里的花,咀嚼的动作顿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近乎狼狈的失措,随即立刻别开脸,耳根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一层薄红,语气生硬地解释:“……路上沾到的。”
拙劣的借口。
荒草甸子上,怎么会“沾到”一枝完整的、带着露水的雏菊?
林晚看着他那副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再看看手里这枝虽然蔫巴却依旧顽强绽放的小花,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划过脑海。
这花……难道是他……特意……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涌遍全身,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她没有戳穿他那蹩脚的谎言,只是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般,用手指轻轻理了理那被踩蔫的花瓣,然后,极其自然地将这枝小小的雏菊,别在了旁边窗棂一道裂缝里。
淡紫色的花朵,迎着晨风和金黄色的阳光,微微颤动着,给这灰败冰冷的废弃之地,增添了一抹微不足道却无比鲜活的亮色。
沈砚用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的动作,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更快地啃着手里的面包,仿佛那面包是什么需要全力应对的艰巨任务,只是那红透的耳廓,彻底出卖了他此刻绝不平静的内心。
林晚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
她没有再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地削着皮。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粘稠的寂静,混合着面包的香气、雨后的清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来自雏菊的极淡野香。
阳光温暖,岁月(看似)静好。
仿佛昨夜的风雨、连日的追杀、以及未知的险途,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这间破旧的观测站之外。
只有窗棂上那朵微微摇曳的雏菊,和两人之间那心照不宣的、悄然涌动的暗流,在无声地诉说着某些正在悄然改变的东西。
忽然,正在啃苹果的阿阮抬起头,小鼻子皱了皱,奶声奶气地说了一句:
“哥哥,你的耳朵,好红呀。”
噗——
林晚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赶紧低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