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皱巴巴的寻人启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林晚所有的理智和强装镇定的外壳。
父亲……林文渊……
照片上那张戴着眼镜、眉目温和、带着学者特有的儒雅与专注的脸,是她心底最深最痛的伤疤,是无数个午夜梦回时泪湿枕巾的根源!他早已化作墓碑上一个冰冷的名字,一缕抓不住的青烟,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一张崭新的、贴在闹市区的寻人启事上?!
“不……不可能……”林晚的声音破碎不堪,像是被砂纸磨过,她踉跄着后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顺着墙壁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我爸他……他早就……”
早就因那场被掩盖的“学术造假”风波引发的抑郁和意外,彻底离开了她。这是她人生中无法愈合的伤口,是她选择成为“夜莺”、执着于揭露黑暗的根源之一!
而现在,这张印着他照片的纸,像是最恶毒的嘲讽,最残忍的亵渎,狠狠撕开了她结痂的伤疤,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里。
巨大的震惊和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让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襟,指甲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撕裂般的剧痛。
阿阮被吓坏了,看着崩溃痛哭的林晚,小嘴一瘪,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过去紧紧抱住她:“林姐姐不哭……呜呜……”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瞬间崩溃的林晚和吓哭的孩子,那双总是冰冷沉寂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而复杂的情绪。他没有立刻上前安慰,只是沉默地、近乎残忍地,让她发泄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
他理解这种痛苦。被敌人用最在意、最珍视的软肋精准打击,那种愤怒、绝望和无力感,他体会过太多次。
直到林晚的哭声渐渐变成压抑的、绝望的呜咽,他才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他没有碰她,只是将那张该死的寻人启事摊开在她面前的地上,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字字砸在她的心上:
“照片是合成的。技术很粗糙,但足够骗过不熟悉的人,或者……刺激熟悉的人。”
他的指尖点在那陌生的联系方式和名字上:“信息是假的。这是一个饵,一个标记。”
他抬起眼,目光沉重地看着她泪眼模糊的脸:“他们在告诉你,也告诉我——他们知道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软肋,你所在乎的。”
“他们在逼你出去,逼你失控,逼你自投罗网。”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血淋淋的真相,将她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不是巧合,不是弄错。是蓄意的、恶毒的、针对她心理的精准打击!
“为什么……他们怎么能……”林晚抬起泪眼,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愤怒,“他们怎么敢……用我爸……”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恨意而颤抖。
“因为他们没有底线。”沈砚的回答冰冷而直接,“为了达到目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羞辱逝者,折磨生者,对他们来说,只是手段。”
他看着她眼中翻腾的痛苦和恨意,沉默了片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嘶哑的缓和:“哭没用。恨也没用。”
“要么被他们逼疯,自己走出去送死。”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逼视着她,“要么,把眼泪擦干,把恨意咽下去,活下去,然后……让他们付出代价。”
活下去……付出代价……
这几个字,像带着血气的咒语,狠狠钉入林晚混乱崩溃的心海。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沈砚。逆光中,他的轮廓冷硬如磐石,眼神却像淬火的寒铁,冰冷,却燃烧着一种绝不屈服的、近乎偏执的生存意志。
是啊……哭有什么用?恨又有什么用?
父亲如果在天有灵,会希望看到她这样崩溃绝望、最终落入仇人陷阱吗?
不会。
他一生清正,哪怕蒙受不白之冤,也从未教过她向黑暗屈服!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狠意,前所未有地从林晚心底最深处升腾起来,迅速压过了那灭顶的悲痛和绝望。她的眼泪还在流,身体还在抖,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某种东西正在碎裂,又正在重新凝聚,变得无比清晰和……坚硬。
她猛地抬手,用力擦去脸上的泪水,动作粗暴,几乎擦红了皮肤。
然后,她伸出手,不是去拿那张寻人启事,而是紧紧地、死死地抓住了沈砚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怎么做?”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是破碎的呜咽,而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低沉声音,“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的目光灼灼,像是燃着幽冷的火,直直地看向沈砚:“我要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然后,”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我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只有温柔和共情的语文老师林晚。那个隐藏在温柔外表下的、曾敢于直面学术不公的“夜莺”的锐利和决绝,与此刻巨大的悲痛和恨意融合,催生出了一种近乎蜕变般的冰冷和坚定。
沈砚的手臂在她用力的抓握下几不可查地绷紧。他低头,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痛苦与恨意、却异常明亮的眼睛,看着她那不再躲闪、直刺人心的目光。
他在那目光里,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种被逼到绝境后、不惜一切也要撕碎敌人的狠厉。
一种冰冷的、近乎共鸣般的战栗,极细微地掠过他的心脏。
他没有挣脱她的手,反而,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抬起,极其笨拙地、带着明显的迟疑,落在了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背上。
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僵硬,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无言的认可和……安抚。
“首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带上了某种共同承担的重量,“冷静。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其次,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他们在试探,在逼我们动。我们偏不动。看谁先沉不住气。”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她脸上,眼神深邃,“活下去。只有活着,才有机会。”
林晚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却没有松开,仿佛这是她在汹涌怒海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怀里的阿阮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小声的抽噎,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两个紧紧靠在一起、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大人。
窗外的市井喧嚣依旧,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玻璃隔绝在外。
昏暗简陋的旅馆房间里,一种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同盟,在这极致的悲痛和恨意中,悄然缔结。
不再是单方面的保护与被保护。
而是背负着各自血泪与仇恨的灵魂,在深渊边缘,看到了彼此眼中同样的决绝,然后……选择并肩。
沈砚感受着臂弯里那细微却坚定的颤抖,和她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焰,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极轻微地、咔嚓响了一声。
他沉默地,任由她抓着,用自己的存在,无声地锚定着她几乎要崩溃的灵魂。
直到她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只剩下无声的、却更加沉重的呼吸。
他才极其缓慢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然而,在他动作的瞬间,林晚那冰凉的手指,却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一点即将离开的温度,更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沈砚的身体彻底僵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