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那句“精准的窥伺”像一块冰,砸碎了房间里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寒意瞬间渗透进每一寸空气。
不是漫无目的的排查,而是有目标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注视。这意味着他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暴露,至少是被列入了高度可疑的范围。那个灰夹克男人的出现和离开,都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诡异。
“他们……发现我们了?”林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控制的颤音,抱着阿阮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
“不确定。”沈砚的目光依旧锐利如鹰,反复扫视着楼下那个小贩摊位附近,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动,“可能是常规巡逻盯梢点,也可能只是怀疑,需要确认。”
他转过身,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但无论如何,这里不能再待了。入夜之后,必须离开。”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也是最危险的狩猎场。
等待再次变得煎熬。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处杂乱的天际线,昏黄的光线被浓重的暮色吞噬,房间内迅速昏暗下来,只有窗外零星亮起的灯火和霓虹,投映进来模糊诡异的光影。
沈砚没有再守在窗边,那样目标太明显。他选择了门后和墙壁之间的阴影死角,那里既能观察到门口和大部分房间,又能借助阴影完美隐藏自己。他如同融入了黑暗的一部分,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反射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显示出这是一个活着的、高度警惕的猎手。
林晚抱着阿阮,蜷缩在离窗户最远的床角,尽可能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她没有再哭泣,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门外和窗外的一切声响。
恐惧依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这一次,那恐惧之中,掺杂了更多冰冷的决心和一种奇异的……依赖感。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后那片浓郁的阴影,仿佛只要知道他在那里,那颗狂跳的心脏就能找到一丝落点。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爬行。
阿阮在极度的安静和疲惫中,再次睡着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林晚怀里,呼吸均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个小时,也许只有几十分钟。
一直如同雕塑般的沈砚,身体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他极其缓慢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抽气声。
虽然极其细微,但在死寂的黑暗中,却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林晚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伤……又疼了。
林晚的心立刻揪了起来。她想起他左肩那狰狞的伤口,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强撑的镇定。这一天一夜的奔波、警戒、甚至可能发生的短暂冲突(从他袖子上的痕迹推断),都在无情地消耗着他本已不多的体力,加剧着他的伤势。
犹豫只持续了几秒。
黑暗似乎赋予了人一种非常规的勇气。
林晚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将熟睡的阿阮放在床上,用被子盖好。然后,她摸索着,从背包里拿出那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和自己口袋里一直备着的一小包独立包装的消炎药。
她站起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摸索着,一步步走向门后的那片阴影。
她的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沈砚几乎在她动身的瞬间就察觉了。阴影中,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倏地转向她的方向,带着冰冷的警惕。
“谁?”他压低声音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或许还有一丝疲惫?
“是我。”林晚停住脚步,用气声回应,将手里的水和药微微举起,示意自己的来意,“你……该吃药了。”
阴影中的沈砚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判断,在犹豫。
黑暗中,林晚能感受到他那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而具有压迫感。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最终,那片阴影动了一下。沈砚极其缓慢地从阴影中挪出来一点,靠坐在墙根下,将自己暴露在窗外投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在微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额角似乎有未干的冷汗。
林晚蹲下身,将水和药递给他。
沈砚沉默地接过,仰头将药吞下,喝了几大口水。吞咽的动作似乎牵动了伤口,让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林晚看着他那副强忍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细针密密地扎着。鬼使神差地,在她的大脑发出指令之前,她的手已经伸了出去,指尖极其轻柔地、试探性地碰触到了他按在左肩上的手背。
他的皮肤冰冷,带着湿冷的汗意。
沈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几乎是瞬间就想要甩开她的手!
但林晚的指尖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没有退缩,反而轻轻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低声说:“别动……我看看。”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在这冰冷的、危险的黑夜里,像一滴温水,落入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里。
沈砚抬起眼,在极近的距离下,看向她。
黑暗中,彼此的面容都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对方眼底微弱的反光和轮廓。但他的目光,那总是冰冷锐利、充满戒备的目光,此刻似乎有瞬间的恍惚和……松动。
林晚能感觉到他手背下肌肉的紧绷和细微的颤抖。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覆盖着他冰冷的手,试图传递过去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一种无声的较量在黑暗中蔓延。不是对抗,而是一种……靠近与抗拒的拉锯。
最终,沈砚紧握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一丝力道。那是一种近乎无力的、疲惫的妥协。
林晚的心轻轻一颤。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想轻轻揭开他按在伤口上的手,查看一下纱布的情况。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他衣领的瞬间——
楼下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警报声!
呜哇——呜哇——!
声音刺耳无比,骤然划破了夜的寂静!
沈砚的身体如同条件反射般瞬间弹起!刚才那片刻的恍惚和松动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瞬间恢复到极致的冰冷和警惕!他一把挥开林晚的手,动作迅猛如电,整个人如同猎豹般扑到窗边,锐利的目光死死盯向警报声传来的方向!
林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心脏骤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跌坐在地,惊恐地望向窗口。
警报声持续响着,似乎是从两条街之外传来的,隐约还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叫骂声和骚动。
是意外?还是……调虎离山?或者动手的信号?
沈砚的后背绷得如同拉满的弓,按在窗台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他凝神倾听了片刻,目光如同雷达般快速扫描着楼下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几分钟后,警报声戛然而止。远处的骚动也渐渐平息下去,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意外的车辆碰撞或误触。
但沈砚紧绷的身体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跌坐在地、脸色煞白的林晚,眼神复杂难辨,里面残留着未褪尽的警惕和一丝……或许是后怕?
刚才那一刻,他竟然因为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和靠近,放松了警惕!
如果……如果那声警报是攻击的前奏……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
他看向林晚的目光,重新蒙上了一层更厚的、冰冷的隔阂和疏离。
“回到角落去。”他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冷硬,甚至比之前更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自我厌弃,“保持安静。等待指令。”
林晚看着他那瞬间又变回冰冷武器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痛。她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看他一眼,低着头,快步走回床角,重新将阿阮紧紧抱在怀里,将自己缩进更深的阴影里。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他手背那一瞬间的冰冷和……最后挥开她时的决绝力道。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房间里,刚刚才悄然拉近一丝的距离,仿佛被那声突如其来的警报彻底斩断。
只剩下冰冷的沉默,和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紧绷。
以及,那无声流淌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复杂难言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