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默之间”里仿佛失去了流速,只有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仪器规律的嗡鸣标记着它的流逝。幽蓝的灯光笼罩着一切,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出一种冷调的苍白。
沈砚再次陷入了药物带来的沉睡,呼吸平稳却微弱,眉宇间那道深刻的褶皱却并未完全舒展,仿佛连梦境都不得轻松。
林晚坐在不远处的休息榻边,目光却并未离开他。方才搀扶时指尖残留的触感,和他耳根那抹极淡的、几乎以为是错觉的红晕,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扰得她心绪不宁。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操作台前忙碌的雷昊和阿哲。
新的行动计划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更大的压力。阿哲正在全力检索沈砚提到的那条废弃通道和附属楼的所有相关信息,试图在行动前尽可能还原细节,降低风险。雷昊则皱着眉头,评估着各种可能的意外状况和应急预案。
气氛依旧紧绷,但比之前那种近乎绝望的凝滞多了几分目标明确的锐气。
林晚帮不上技术层面的忙,便默默起身,将之前处理伤口时弄乱的医疗物品归整好,又去查看了储物格里的食物和饮水储备,清点了一下,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些琐碎的事情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些。
当她再次坐回榻边时,阿哲那边似乎有了新的发现。
“找到了!”阿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他快速将几份模糊的工程扫描图和一份标记着“非正式”字样的评估报告片段投射到副屏幕上,“确实有一条标注为‘临时启用,后期封闭’的通道,连接两栋楼的顶层设备层!入口的伪装方式也在报告里有提及!”
雷昊立刻凑过去看:“太好了!通道内部结构能看清吗?承重如何?有没有传感器遗留?”
“结构图比较简略,但基本走向和尺寸有标注。承重应该没问题,当时是用来运大型玻璃的。传感器……报告里没提,大概率是没有,但不能完全排除后期加装的可能。”阿哲谨慎地回答。
“有图就好办多了。”雷昊摸着下巴,眼神锐利,“附属楼的情况呢?”
“附属楼是栋老旧的商住两用楼,管理松散,楼顶堆满杂物,监控很少,从隔壁更老的居民楼天台甚至可以直接跳过去,难度不大。”阿哲调出附属楼的实时街景和热成像图,“关键是避开几个可能的夜间巡逻点和楼下商户自己装的防盗摄像头。”
“路线可以规划。”雷昊点头,开始在心里模拟潜入路线。
林晚听着他们的讨论,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线条和标记,刚刚平复一些的心又提了起来。即使有了通道,潜入这样的地方,依旧如同刀尖跳舞。
她忍不住又看向沈砚。他就打算这样去吗?他的伤……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担忧的目光,或者是本就睡得不安稳,沈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但很快聚焦,恢复了清明。
“怎么样了?”他声音沙哑地问,试图撑坐起来。
这一次,没等林晚动作,雷昊立刻上前扶了他一把,在他身后垫好枕头。
“通道找到了,基本确认可用。”雷昊言简意赅地汇报,“阿哲正在规划最优潜入路线和应急预案。”
沈砚的目光投向屏幕,快速扫过那些图纸和数据,点了点头:“速度要快。‘夜枭’的应急响应机制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窗口。”
“明白。”阿哲头也不抬地应道,“正在计算最佳行动时间,需要结合他们的安保换班间隙和网络流量低峰期。”
沈砚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偶尔因为伤口的疼痛而几不可察地蹙一下眉。
林晚默默地将那杯温水再次递到他手边。
沈砚接过杯子,指尖再次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轻轻碰触。这一次,两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但很快,沈砚自然地接过水杯,林晚也自然地收回了手。
某种无声的默契,似乎在一次次细微的接触中悄然形成。
他喝了几口水,将杯子放在床边,目光重新回到计划上,忽然开口:“林晚。”
被突然叫到名字,林晚微微一怔:“嗯?”
“如果……”沈砚的目光依旧看着屏幕,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技术问题,“如果我们成功拿到数据,后续的解读和整理,可能需要你的帮助。那些东西……可能会很庞杂,需要筛选出有价值的部分。”
他的意思是,那些从服务器里挖出来的原始数据,可能是海量且混乱的,需要有人能快速理解、提炼出关键证据。
这是她擅长的事情。文字工作,信息筛选,逻辑整理。
林晚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悸动。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完全被动、只能被保护的累赘了。
“我可以。”她立刻回答,声音清晰而坚定,“我会尽力。”
沈砚这才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很深,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但最终,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好。”
只是一个字,却让林晚感到了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就在这时,阿哲再次出声,语气带着一丝棘手的问题:“头儿,有个麻烦。即使我们通过物理方式接入内部网络,想要无声无息地拷贝核心数据,也需要至少一个低层级的管理员权限作为跳板,否则很容易触发深度防御警报。强行破解时间不够。”
权限问题。这确实是个难题。这种地方,一个清洁工的权限和一个区域主管的权限,能访问的东西天差地别。
安全屋内刚刚缓和一些的气氛又有些凝滞。
沈砚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毯子上轻轻敲击,这是他在深度思考时的小动作。
林晚看着他那苍白的侧脸和专注的神情,大脑也在飞速运转。她忽然想起之前阿哲提到过,这家公司明面上的业务很干净,还经常参与一些慈善和学术活动……
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或许……可以从学术交流方面入手?”
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林晚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说道:“这类公司为了维持光鲜的社会形象,经常会赞助一些大学的研究项目,或者邀请学者进行讲座、技术咨询。相关的邀请函、访问学者申请、甚至是临时门禁权限……会不会有漏洞可循?”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学术访问的权限申请和审批流程,有时候为了显示‘开放’和‘效率’,反而可能不如内部安保那么严密层层设防。如果能伪造一个足够合理的学术访问身份,或许能拿到一个临时的、但权限范围恰巧合适的账户?”
阿哲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有道理!很多企业的对外学术门户和内部安保系统是两套班子,甚至存在数据同步延迟或权限映射错误!这是个思路!”
他立刻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操作起来:“我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学术合作高校名单,或者近期学术活动的预告……也许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进行身份伪装……”
雷昊也摸着下巴点头:“如果是短期访问学者,通常会有内部人员陪同,但进入某些区域后,总会有落单的时候……操作空间很大。”
沈砚看着林晚,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和……赞赏。他显然没想到她会从这个角度提出建议。
“可行性很高。”他最终肯定了这一点,对阿哲道,“优先从这个方向尝试,寻找最易伪装和利用的身份目标。”
“明白!”阿哲干劲十足。
林晚因为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并且可能真的帮上了忙,脸颊微微泛红,心底涌起一股小小的成就感。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依旧深邃,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她颔首示意。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林晚的心跳再次漏了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去看阿哲的屏幕。
计划在一步步完善,虽然前路依然布满荆棘,但希望似乎又增大了一分。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监控着外部几个隐蔽节点的雷昊,脸色突然微微一变。
“头儿,”他的声音沉了下来,指向其中一个始终静止的、显示着老旧居民楼天台的监控画面,“这个点……刚才好像有影子闪了一下。非常快,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沈砚的目光骤然锐利,死死盯住那个屏幕。
画面依旧静止,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回放!放大分析!”沈砚冷声下令。
阿哲立刻操作,将那段监控录像慢速回放,逐帧分析。
画面一帧帧跳动。在某一帧极其模糊的阴影边缘,似乎真的有一个比周围环境颜色略深的、极其不自然的像素块闪动了一下,随即消失,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是热信号伪装!”阿哲的脸色变得难看,“有东西在那里!利用了老旧摄像头的低帧率和分辨率缺陷!它发现我们了?!”
“不一定。”沈砚的声音冰冷而镇定,“也可能是例行巡逻的‘乌鸦’恰好经过那个高度。立刻启动反制措施!干扰所有可能指向这里的被动探测信号!切换备用通讯频段!”
“是!”雷昊和阿哲立刻执行。
安全屋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到极致!
刚刚看到的希望,仿佛又被突如其来的阴影所笼罩。
林晚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沈砚的目光从屏幕上的阴影,缓缓移到林晚写满惊惧的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了一下,最终,化为一种沉静的决断。
他对着通讯器,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下达了另一个指令:
“雷昊,准备启用‘安全屋b协议’。”
雷昊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赞同:“头儿!可是你的伤……”
“执行命令。”沈砚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优先级,保护‘钥匙’。”
钥匙……他又用了这个词。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在他心里,她终究也只是一把需要被保护的、有价值的“钥匙”吗?
刚才那点因为默契和赞赏而生出的细微暖意,瞬间冷却了大半。
沈砚似乎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目光在她瞬间黯淡下来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最终,他什么也没解释。
只是那深邃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随即,他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那危机四伏的监控屏幕,侧脸冷硬如冰。
幽蓝的灯光下,刚刚拉近的距离,仿佛又被无形的手推远。
希望的微光与绝望的阴影交织,无声的靠近与冰冷的抉择并存。
地底深处的故事,远未到结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