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冰凉刺骨,沈砚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没有立刻拧动,而是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积蓄勇气,又像是在做最后的判断。林晚屏息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沈砚压抑而粗重的呼吸。
最终,沈砚手腕用力,向下拧动。
“咔。”
门锁应声而开,出乎意料地顺利。门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灰尘和某种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气息从门后飘散出来。
门后的空间不大,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房或者办公室?但与外面洞穴的破败涂鸦和焚烧痕迹截然不同,这里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靠墙摆放着几个高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件夹,排列得整整齐齐。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旧书桌,桌面上除了一盏老式的绿色台灯,空无一物。书桌对面,靠墙放着一张看起来十分舒适的旧沙发,沙发上铺着干净的格子毛毯。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里有光源。书桌上的台灯,竟然亮着柔和的暖黄色光芒,将这一方小天地照亮,与门外的黑暗洞穴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
这极致的整洁与正常,在这种地方,反而显得无比诡异。
“有人……住在这里?”林晚难以置信地低语,手电光在房间里扫过。书架上的书种类繁杂,从厚重的技术手册、生物学论文,到一些文学作品甚至儿童绘本,应有尽有。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沈砚的目光却第一时间被书桌后方、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画作吸引了。
那不是什么名画,而是一幅色彩柔和、笔触略显稚拙的蜡笔画。画面上是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坪,草坪上有一座小小的、红色的房子,房顶的烟囱冒着炊烟。房子前,画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和外面墙上的涂鸦类似:穿着黑色衣服的“乌鸦爸爸”,穿着黄色裙子的“小鸟妈妈”,以及中间那个小小的、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小鸟”。
但与外面涂鸦的悲伤扭曲不同,这幅画充满了明媚和快乐。三个小人都笑着,天空画着大大的太阳,周围还有蝴蝶和花朵。
在这幅画的右下角,用工整的笔迹写着一行字:
【给小砚的礼物。愿你的世界永远有阳光。 ——妈妈】
“小砚……”
林晚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心头巨震!她猛地看向沈砚。
只见沈砚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立在原地,瞳孔剧烈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幅画上,锁在那行字上,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张看穿。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抗拒,“这不是……这不是真的……”
他像是无法承受画作带来的冲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门框,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抬起双手,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手指深深插进黑发中,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沈砚!”林晚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如此脆弱。她急忙上前扶住他,触碰到的身体冰冷且颤抖得厉害。
“看着我,沈砚!深呼吸!”她用力抓住他的手臂,试图让他镇定下来。
但沈砚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眼神涣散,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他猛地挥开林晚的手,像是要逃离什么,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架,目光疯狂地扫过那些书脊。
“不对……都是假的……记忆……是假的……”他语无伦次地低吼着,抽出一本书,胡乱翻看几页,又狠狠扔在地上,接着去抽另一本。
林晚看着他近乎崩溃的样子,心痛如绞。她明白,这个房间,这幅画,那个称呼,可能触动了沈砚记忆深处最禁忌、最痛苦的部分,甚至可能颠覆了他对自身过去的认知。
她没有再去强行阻止他,而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同时留意着沈砚的状态。她的目光扫过书桌,忽然发现,在台灯灯座的底部,似乎压着一张小纸条。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将纸条抽了出来。
纸条上是用打印机打出的几行字,墨迹有些褪色:
【欢迎回家,小砚。
我知道你终会回到这里。
‘笼子’的钥匙,就在你遗忘的记忆里。
找到它,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一个等你很久的人】
笼子?钥匙?遗忘的记忆?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这果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这个“等你很久的人”,似乎对沈砚的过去了如指掌,甚至知道他记忆有问题。这个房间,就是一个针对他心理的巨大陷阱!
就在这时,沈砚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深蓝色的旧书,书名是《神经认知与记忆建构》。他的颤抖停止了,但身体依旧僵硬。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林晚,眼神里的疯狂和混乱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苍白之下,却涌动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风暴。
“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比之前的嘶吼更让人不安,“……一点点。”
他举起那本深蓝色的书,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这里……不是家。”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带着冰碴,“这里……是实验室。第一个……‘鸟舍’。”
鸟舍?!
这个词让林晚不寒而栗!她想起了Novatech的文件,想起了“深蓝守望”,想起了那些关于“进化”和“实验”的疯狂言论!
“那……画上的……”她不敢问下去。
沈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苦涩、近乎扭曲的弧度。
“‘乌鸦爸爸’……是第一个‘驯鸟人’。”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温馨的画上,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讽刺和痛苦,“‘小鸟妈妈’……是观察员,也是……‘饲料’。”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他看向林晚,眼神深处是碎裂的冰层和无法言说的哀恸。
“……而‘小小鸟’……”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荒芜,“……是我。”
“我……是第一个被关进这个‘笼子’里的……实验品。”
话音落下,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台灯发出的暖光,依旧温柔地照耀着,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是对这残酷真相最无情的嘲讽。
这个整洁温馨的房间,原来竟是囚禁他童年的、最精致的牢笼。那些看似美好的画面,背后隐藏的是无法想象的冰冷与残酷。
沈砚站在光亮与阴影的交界处,仿佛整个人的灵魂都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被真相击垮的躯壳。
林晚看着他,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她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变成“寒鸦”,为何会对温暖如此渴望又如此恐惧。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冰冷而颤抖的手。
这一次,沈砚没有躲开。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仿佛她是这无尽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就在这时,房间某个隐蔽的扬声器里,突然传来了一个经过处理的、听不出男女的电子合成音,打破了这令人心碎的寂静:
【回忆的滋味如何,小砚?这只是开胃菜。想知道‘小鸟妈妈’后来怎么样了吗?想知道‘乌鸦爸爸’为什么离开吗?】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戏谑的恶意。
【用你身边的‘夜莺’来换吧。把她交给我,我就告诉你……一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