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的静谧时光终究短暂。阿阮在板凳上小憩片刻便醒了,揉着眼睛,懵懂地看着窗外渐高的日头。沈砚也在药力和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便猛地惊醒,后背沁出一层冷汗,眼神锐利如初醒的猎豹,下意识地扫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缓缓松懈下来,右肩的钝痛立刻清晰地反扑。
林晚一直守在窗边,留意着巷口的动静。见他醒来,神色间难掩疲惫,她转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醒了?感觉好点没?”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沈砚点点头,声音沙哑:“嗯。”他目光扫过桌上那碟只剩下几颗的樱桃,又看向林晚,眼底带着询问。
“周师傅送来的。”林晚言简意赅,没多解释周师傅的懊悔和恐惧,“药也喝了。樱桃阿阮吃了些。”
沈砚没再追问。他撑着藤椅扶手站起身,动作依旧有些滞涩,但眼神已恢复清明。他走到窗边,目光沉沉地投向巷口。那把孤零零的铁皮锥子还躺在青石板上,像一道刺目的伤疤,提醒着昨夜的危险和老张头消失的阴影。
口袋里的黄铜钥匙和那张写着“慈安路44号,梧桐树下,石”的字条,像两块烙铁,时刻灼烫着他的神经。线索断了,危险却如影随形。阁楼,不再安全。
“这里不能久留了。”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决断。
林晚的心一沉,随即点头。她也清楚。“去哪?”
沈砚的目光从巷口收回,落在林晚脸上,又看向抱着怀表、有些不安地依偎过来的阿阮。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开口:“先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点的地方。”
他没有提慈安路44号。那个地方是未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他不能让她们毫无准备地跟着他踏入可能的陷阱。
林晚没有追问,立刻开始收拾简单的必需品。几件衣物,阿阮的药和那个不能离身的怀表,还有她自己的小包。动作麻利,带着一种临危不乱的镇定。
沈砚也忍着痛,快速将自己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衣物塞进一个旧背包里,将素描本和铅笔小心地放在最上面。他拿起窗台上那盆绿萝,动作顿了一下。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拿着花盆的手上。缠着纱布的左手托着盆底,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我来拿。”她伸出手,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接过那盆绿萝。油绿的叶片在她手中轻轻晃动,像一个小小的、沉默的承诺。
沈砚看着那盆被林晚稳稳抱在怀里的绿萝,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再坚持。他背起背包,用没受伤的左手牵起阿阮的小手。
“走。”
没有惊动楼下的周师傅,三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间充满药味、樱桃甜香和惊魂余韵的阁楼。推开吱呀作响的老木门,重新踏入旧巷湿冷的空气里。巷口青石板上的铁皮锥子,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沈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牵着阿阮,径直走向巷子深处,与那把锥子背道而驰。林晚抱着绿萝,紧随其后。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投在斑驳潮湿的墙面上,沉默地移动。
他们没有叫车,也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沈砚只是凭着本能和对城市隐秘角落的熟悉,带着她们穿行在错综复杂的旧街窄巷里。避开主干道的喧嚣,绕过人流密集的集市,在那些被时光遗忘的、布满青苔的墙角转弯。阿阮的小手被哥哥紧紧攥着,小脸上带着懵懂的紧张,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街景。
林晚抱着那盆绿萝,手臂有些发酸,但脚步坚定。她看着前方沈砚高大却带着伤痛的背影,看着他下意识地用身体将阿阮护在里侧,一种混杂着忧虑和莫名安心的情绪在胸腔里弥漫。阳光穿过旧楼狭窄的间隙,落在他们身上,明明晃晃,却驱不散心头那层阴霾。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条幽深的小巷,周围的景致渐渐变了。低矮的旧屋被更高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砖石小楼取代。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鱼腥和潮湿,而是一种…陈旧的、带着墨香和灰尘的气息。
终于,沈砚的脚步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巷口停下。巷口立着一块半旧的木牌,上面用古朴的字体刻着:**慈安路**。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慈安路?44号?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他站在巷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条相对安静的老街。街道不宽,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深秋时节,金黄的叶片铺满了石板路,踩上去沙沙作响。街道两旁是一些老旧的店铺,古玩店、裱画行、旧书店…门脸都不大,透着一股沉静的文艺气息。
沈砚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街道深处。他没有看门牌号,视线越过那些安静的店铺,落在街道尽头、一棵格外粗壮茂盛的梧桐树下。那棵树冠如盖,金黄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芒。树下,似乎倚着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招牌。
“这边。”沈砚的声音低沉,牵着阿阮,率先踏上了铺满梧桐落叶的石板路。
林晚抱着绿萝,跟了上去。脚下是松软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午后的阳光透过金黄的梧桐叶隙洒下,光影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树叶干燥的清香和旧书纸张特有的味道。
这条街很安静,行人稀少,只有偶尔从旧书店里走出的、抱着几本书的顾客,步履悠闲。与刚才穿行的那些混乱阴暗的旧巷相比,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
沈砚的脚步在距离那棵巨大梧桐树还有几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没有直接走向44号,而是在一家门脸同样不大的旧书店前驻足。书店的招牌是原木色的,刻着“拾光书屋”四个字,字迹温润。
“在这里等我。”沈砚松开阿阮的手,低声对林晚说。他的目光扫过街角,带着职业性的警惕,“别走开。我很快回来。”他没解释要去哪里,做什么。
林晚点点头,抱着绿萝,拉着阿阮在书店门口的一张小木凳上坐下。“好。”
沈砚深深看了她一眼,又摸了摸阿阮的头,这才转身,高大的身影很快融入梧桐树的斑驳光影里,朝着那棵最大的树走去。他的背影在满地金黄落叶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孤寂而坚定。
林晚的目光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粗壮的树干之后。她收回目光,看向怀里的绿萝。油绿的叶片在金色的阳光下生机勃勃,与周围飘落的枯黄梧桐叶形成鲜明的对比。
“林姐姐,”阿阮小声问,仰着小脸,“哥哥去哪里呀?”
“哥哥去…办点事。”林晚轻声回答,目光重新投向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树影婆娑,遮住了树后的景象。慈安路44号…梧桐树下…石…到底是什么?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偏移,光影在地上缓缓移动。旧书店里飘出舒缓的轻音乐。有顾客推门进出,带起一串清脆的风铃声。
阿阮有些无聊,小脑袋靠着林晚的胳膊。林晚抱着绿萝,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棵梧桐树的方向。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粗壮的树干后,终于再次出现了沈砚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回来,踏着满地的落叶,步伐沉稳。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抱着绿萝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沈砚走到她们面前,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依旧是惯常的沉静。只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不是武器,也不是什么危险的物品。
那是一本很旧、很厚的书。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卷起,书页泛黄。封面上没有书名,只有一个简单的、用钢笔勾勒的、抽象的鸟形图案,线条锐利,带着一种不屈的力量感。那图案,与昨夜在暗格字条上看到的、抓握破碎齿轮的鸟爪图腾,神韵竟有几分相似!
沈砚将那本旧书递到林晚面前。
“给你的。”他的声音低沉,在午后的暖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林晚愣住了。给她的?一本旧书?
她下意识地接过。书很沉,带着岁月沉淀的重量和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她低头看着那磨损的封面和那个锐利的鸟形图案,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心头涌起巨大的疑惑。
“这是…?”
“在树下找到的。”沈砚的目光扫过四周,确认安全,“压在石头下面。”他顿了顿,补充道,“旁边…没人。只有这个。”
梧桐树下,石…原来“石”指的是一块压着书的石头?
林晚的心跳有些快。她翻开厚重的书页。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印刷体的外文,夹杂着大量复杂的手绘图表,似乎是某种…机械结构图?她看不懂。但书页的空白处,用不同的笔迹、不同的语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和批注。那些字迹有的狂放,有的娟秀,有的工整,有的潦草,像是来自不同时空、不同主人的对话和思考。
她快速翻动着书页。泛黄的纸张哗哗作响。在书页翻动的间隙,一张薄薄的、折叠起来的旧报纸剪报,飘然滑落出来,掉在了她脚边的梧桐落叶上。
林晚弯腰捡起。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报纸剪报,纸张已经发脆发黄。头条新闻的标题触目惊心:
> **《机械厂特大事故调查报告公布:人为破坏证据确凿!》**
>
> **副标题:关键证人“石头”下落不明,疑遭灭口!**
新闻的配图,是一张模糊的黑白照片,似乎是一个工厂车间的废墟。而在照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似乎有一个穿着工装、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影,正匆匆离开现场,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那侧影…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沈砚。
沈砚的目光也落在那张剪报上,眼神深邃如寒潭,看不出波澜。但他的左手,几不可察地攥紧了。
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林晚手中的旧书和那张泛黄的剪报上,也落在沈砚沉默而紧绷的侧脸上。金黄的落叶在他们脚边打着旋儿。
风过树梢,沙沙作响。旧书店门口的风铃,发出叮咚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