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炉火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暗红的炭块散发着余温。林晚添上最后几根细柴,小心地守护着这点微弱的热源。
她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沈砚。喂下的药粉似乎起了一点作用,他不再剧烈地发抖,虽然额头依旧滚烫,但呼吸听起来平稳了一些,至少不再被那些痛苦的呓语所折磨,像是陷入了一种相对安稳的昏睡。
这微小的好转迹象,如同黑暗中的一丝萤火,支撑着林晚几乎要崩溃的神经。她不敢合眼,时不时探探他的额头,用重新变得冰凉的手帕为他擦拭降温。
那张写着“老地方”和“钟”、“齿轮”的废纸,和那个锈迹斑斑的空铁盒,就放在她的手边。每一个模糊的字眼都像一个沉重的问号,压在她的心头。
“老地方”究竟指的是哪里?是这座城市里的某个具体地点吗?钟楼?南江市确实有几座老钟楼,但“齿轮卡住”又是什么意思?是暗号?还是某种机关?“必须拿到”的东西又是什么?和他拼死保护的旧书有关吗?还有那个模糊的“东”和“七”……
信息太少,谜团太多。而她身边,只有一个重伤昏迷的男人和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晨光再次透过木板缝隙渗入小屋,比昨天更加明亮一些,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到来,也意味着他们暴露的风险在增加。
林晚感到一阵焦灼。他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沈砚的伤需要更好的处理,他们也需要食物和真正安全的环境。
就在这时,沈砚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极轻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带着高烧后的浑浊和虚弱,但比昨夜多了几分清醒和焦距。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缓缓扫过破败的屋顶,最后落在守在床边、眼眶通红、满脸疲惫的林晚身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
林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将最后一点温水凑到他嘴边:“先喝点水。”
沈砚就着她的手,小口地喝了几口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喝完水,他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重新靠回去,闭眼喘息了几下,才再次睁开眼看向林晚。
“……多久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天刚亮。你昏迷了一夜。”林晚的声音也带着疲惫的沙哑,“你觉得怎么样?你昨晚烧得很厉害。”
沈砚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忆昨晚混乱的记忆,眼神里掠过一丝模糊的痛楚和……不易察觉的窘迫。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额头,却牵动了左肩的伤口,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爆发出来。
林晚赶紧扶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等他咳喘稍平,才担忧地问:“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你感觉怎么样?我昨晚……我给你喂了点药,从那个铁盒里找到的。”她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空药瓶和铁盒。
沈砚的目光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个铁盒,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他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谢谢。”
“那药……是抗生素吗?有用吗?”林晚急切地问。
“嗯。”沈砚应了一声,算是肯定,“暂时……死不了。”
又是这句话。但这一次,林晚听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极其微弱的自嘲意味,仿佛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铁盒和旁边的废纸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什么?”
林晚这才想起昨晚记录下的呓语。她连忙拿起那张纸,递到他面前,心情忐忑地说:“这是你昨晚……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反复说的话。我记下来了。我觉得可能很重要……‘老地方’、‘钟’、‘齿轮卡住了’、‘必须拿到’……还有‘东’和‘七’……”
她每念一个词,沈砚的脸色就凝重一分。当他听到“老地方”时,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瞬间撕破了所有虚弱和迷茫,露出了属于“寒鸦”的冰冷内核。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过了那张纸,目光死死盯在上面,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小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晚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他的反应告诉她,这些词语绝非胡言乱语,它们一定关联着极其重要甚至危险的事情。
沈砚的视线在那几个词上来回扫视,眉头越皱越紧,像是在破解一个极其复杂的密码,又像是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挣扎。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林晚脸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有一丝后怕,还有一种沉重的、近乎绝望的决绝。
“这些话……”他开口,声音嘶哑而低沉,“……你告诉过任何人吗?”
“没有!”林晚立刻摇头,“只有我知道。阿阮睡着了,她没听见。”
沈砚似乎松了口气,但眼神依旧沉重得吓人。他盯着那张纸,又沉默了许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他又要昏睡过去。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极其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穿透破败的窗板,望向外面逐渐明亮的天空,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地方……指的是‘三号码头旧址的第七号仓库’。”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惊雷一样在林晚耳边炸开!
三号码头旧址!第七号仓库!那个模糊的“七”原来是指这个!
“那里……有什么?”林晚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颤抖。
沈砚的目光收回来,落在她脸上,眼神幽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有一个……我必须去拿回来的东西。一件能……或许能扳倒周振邦,甚至掀翻整个‘夜枭’的关键证据。”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厉。
“但那里现在很危险。”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齿轮卡住了’……是我预留的警示。意思是,那条路可能已经被发现、被锁死了。去那里……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
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林晚的心脏,让她浑身发冷。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苍白、虚弱、重伤未愈,却计划着要去闯一个“九死一生”的龙潭虎穴。
“你……”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你现在的样子怎么去?那不是去送死吗?”
沈砚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和冰冷的弧度:“……等死,和送死。总得选一个。”
他看了一眼旁边还在熟睡的阿阮,眼神柔和了一瞬,随即又变得无比坚硬:“有些东西,比命重要。”
林晚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要去。即使明知是死路,他也要去。为了那个真相,为了他背负的责任,也为了……给他们搏一条或许能活下去的生路。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同时攫住了她。她猛地抓住他冰凉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不行!你不能去!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等你伤好一点……”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上,那眼神复杂地波动了一下,却没有抽开。他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疲惫却坚定:“没有时间了。他们……不会给我们时间。”
他反手,用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同样冰凉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手指,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诀别般的沉重。
“林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正式地叫她的全名,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如果我回不来……”
“没有如果!”林晚激动地打断他,眼泪终于决堤,“你必须回来!你答应过要查清所有事!你答应过的!”
沈砚看着她汹涌而出的眼泪和激动颤抖的肩膀,后面的话似乎被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腾、碰撞,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带着迟疑和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笨拙地、轻轻碰了碰她湿润的脸颊,拭去一滴滚落的泪珠。
那触碰一瞬即逝,冰凉却灼人。
“别哭。”他低声说,语气是一种近乎生硬的安抚,“……我会尽量回来。”
说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无法再面对她的眼泪,缓缓闭上了眼睛,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只是指尖还残留着一点冰冷的湿意。
晨光彻底照亮了小屋,将他苍白而决绝的侧脸勾勒得清晰无比。
林晚怔怔地看着他,脸颊被他碰过的地方还在发烫,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和巨大的、无法排遣的恐慌。
她知道,他心意已决。
那条通往“老地方”的未竟之路,注定布满荆棘和死亡的气息。
而她,除了眼睁睁看着,似乎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