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煎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在寂静和紧绷的空气中缓慢爬行。
沈砚闭目靠在墙上,像是睡着了,但林晚知道他醒着。他的呼吸并不平稳,眉心始终微微蹙着,仿佛在脑中一遍遍模拟着即将到来的行动,评估着每一种可能的风险和应对方案。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职业本能,即使重伤虚弱也无法磨灭。
林晚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从木板缝隙透入的、逐渐西斜的光线,反复记忆那张微型地图上的每一个细节。三号码头旧址的布局、那条隐秘的排水管道入口、东北角的通风口、可能的监视盲区……她像备考一样,将那些抽象的线条和符号死死刻进脑海里。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可能帮到他(或许还能救下自己)的准备。
阿阮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紧张氛围,变得格外安静乖巧,只是紧紧挨着林晚,小手一直抓着她的衣角。
炉火彻底熄灭了,最后一丝余温也消散殆尽。小屋里的温度开始明显下降。
当时辰接近傍晚,夕阳的光辉将木板缝隙染成浓郁的金红色时,沈砚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虚弱和疲惫仿佛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的锐利。属于“寒鸦”的眼神再次占据了主导。
“时间到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行动信号。
他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动作依旧艰难迟缓,每一次发力左肩的伤口都让他脸色白上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拒绝林晚的搀扶,硬是靠着自己和墙壁的支撑,稳住了身体。
林晚没有坚持,她知道这是他在维持最后的尊严和掌控感。她快速地将最后一点食物——几颗野莓和一小块压缩饼干——分给阿阮和自己,将剩下的包好塞进口袋。然后,她将那张重要的地图和铜钱钥匙仔细地藏在贴身衣物里。
沈砚从那个防水袋里,拿出了最后一样东西——一小块黑色的、像是油脂一样的东西。他用它仔细地涂抹在脸上和手上所有裸露的皮肤上,掩盖过于苍白的肤色,也用来模糊五官轮廓。他示意林晚也照做。
那油脂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林晚没有犹豫,依言涂抹。当冰冷的油脂接触皮肤时,她感到一阵不适,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踏入战场的凛然。
做完这一切,沈砚最后检查了一下那把战术匕首,将它贴身藏好。他的目光扫过小屋,确认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个人痕迹。
“走。”他低声道,率先走向他们进来的那扇侧窗。
撬开的木板被重新小心地恢复原状,尽可能掩盖有人来过的痕迹。三人再次钻出小屋,踏入夕阳笼罩下的荒野。
傍晚的风比白天更冷,吹在涂了油脂的脸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沈砚辨明方向,没有丝毫犹豫,朝着东面迈开脚步。他的步伐依旧不稳,甚至有些踉跄,但速度却并不慢,带着一种豁出去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林晚拉着阿阮,紧紧跟在他身后。她的心跳得飞快,一半是因为紧张,一半是因为竭力跟上他的速度。脚下的枯草和碎石不断绊扯着她。
他们沿着荒废的铁路线走了一段,然后沈砚果断地离开铁轨,切入旁边更加难行的荒地。这里地势起伏,枯草丛生,更能隐蔽行踪,但也更加消耗体力。
沈砚的呼吸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喘息都像是扯着风箱,听得林晚心惊肉跳。有好几次,他脚下发软,几乎要摔倒,都硬生生用手撑住膝盖稳住了身形,停也不停地继续前行。
林晚看着他那副摇摇欲坠却始终不肯倒下的背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酸涩得厉害。她只能更紧地拉住阿阮,更努力地跟上,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
夕阳将他们三人的影子在荒草地上拉得很长很长,显得孤独而渺小。
在一次翻越一道干涸的土沟时,沈砚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下栽去!
“小心!”林晚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拉住他。
但沈砚的反应快得惊人,在摔倒的瞬间,受伤的左臂硬生生在沟壁上一撑,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右手则抓住了沟边一丛坚韧的枯草,稳住了身体。只是这个动作显然牵动了伤口,鲜血迅速从他肩头渗出,染红了深色的衣服。
林晚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连滚带爬地滑下土沟,扶住他:“你怎么样?!”
沈砚的脸色白得像纸,冷汗涔涔而下,嘴唇死死抿着,缓了好几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事。”
他推开林晚的手,再次凭借惊人的意志力,拖着伤腿爬上了土沟另一边。
林晚抱着阿阮,费力地跟上去。看着前方那个血迹斑斑、仿佛随时会碎裂却始终在前行的背影,一种混合着恐惧、敬佩和难以言喻的心疼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天边泛起紫蓝色的暮霭。
远处的城市轮廓逐渐清晰,灯火开始零星亮起。而他们,正朝着那片灯火边缘、更加黑暗沉寂的码头区靠近。
危险的气息随着夜幕的降临,越来越浓。
终于,在彻底天黑之前,他们抵达了一片被锈蚀铁丝网围起来的区域。铁丝网大多已经破损倾倒,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废弃的仓库和吊机的黑色剪影,如同巨兽的骸骨, silent地匍匐在逐渐浓郁的夜色里。
三号码头旧址。
到了。
沈砚在一个坍塌了大半的水泥墩子后停下脚步,剧烈地喘息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乎要靠扶着墩子才能站稳。他示意林晚和阿阮蹲下隐藏。
他探出半个头,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仔细扫描着前方的环境:每一个仓库的编号、每条道路的走向、每一个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以及所有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海水的咸腥味和某种化工品的刺鼻气味。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钢铁骨架发出的呜咽。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能感觉到身边沈砚身体的紧绷,以及那种近乎实质的、高度专注的警惕。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沈砚才缓缓缩回身子,靠在水泥墩上,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汇成股流下。
“第七号仓库……在最里面。”他压低声音,气息不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靠近岸边……视野开阔,很难靠近。”
他闭上眼,似乎在回忆地图上的细节,也像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力气。
“……排水管道的入口,在西北角,被一堆废弃集装箱半埋着。通风口……在仓库东侧墙壁,离地大约五米,有锈蚀的爬梯,但可能不牢固……”
他将关键信息再次低声复述了一遍,既是在确认,也是在提醒林晚。
林晚用力点头,手心里全是冷汗。
沈砚睁开眼,看向她。在最后一丝天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决绝,有嘱托,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留恋。
他忽然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伸向林晚。
林晚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上面沾着血污和黑色的油脂。然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指尖向前,极其轻地、快速地碰了碰林晚紧攥着衣角的手。
冰凉、粗糙、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一触即分。
“……跟紧我。”他收回手,声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如果……如果情况不对,立刻带着阿阮,按地图的后路走。不要回头。”
说完,他不等林晚回应,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都强行压入心底,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如同巨兽吞噬口般的仓库群,然后毅然决然地,迈出了水泥墩的掩护。
身影瞬间融入了浓重的夜色里。
林晚的心脏狠狠一缩,来不及细想刚才那一下触碰意味着什么,拉起阿阮,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三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这片布满锈蚀钢铁和沉重阴影的死亡之地。
通往“老地方”的最后一段路,在脚下无声地蔓延。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之上。
而林晚的指尖,还残留着那一下冰冷而短暂的触感,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汹涌的心潮里,漾开一圈细微却持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