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金属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闭合,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危险暂时隔绝。顶灯散发出稳定柔和的白色光晕,驱散了地下空间固有的阴冷与昏暗,空气循环系统低声运作,带来一丝洁净的气息。
林晚扶着墙壁,单脚站立,看着雷昊动作利落地将沈砚安置在房间一侧唯一的简易床上。沈砚似乎又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眉头紧锁,脸色在灯光下苍白得吓人,唇上没有一点血色,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目光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他失血过多,加上感染和疲劳,身体已经到了极限。”雷昊检查了一下沈砚左肩的伤口,眉头拧得更紧,“阿哲,把强效抗生素和营养针拿过来,还有生理盐水。”
“来了。”阿哲迅速从储物柜里取出所需的药品和器械,动作熟练地准备注射器。
林晚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刚迈出一步,脚踝处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晃了一下。
“你别动。”雷昊头也没回,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坐那边椅子上去,你的脚需要固定和冷敷。”
他的语气带着军人般的干脆,没什么温情,却有效地让林晚停住了动作。她知道自己现在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只好依言慢慢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却依旧胶着在沈砚身上。
阿哲将注射器递给雷昊,然后拿着一个冰袋和弹性绷带走到林晚面前,蹲下身。
“林老师,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阿哲推了推眼镜,语气比雷昊温和许多。
“谢谢,麻烦你了。”林晚低声道谢,看着阿哲小心地帮她处理肿胀的脚踝。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灼痛,但她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沈砚那边。
雷昊的动作极其专业快速,清创、注射、更换敷料、挂上点滴,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显然受过严格的医疗训练。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看向林晚:“暂时稳定了,但需要休息和观察。这里医疗条件有限,如果出现并发症会很麻烦。”
林晚悬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真诚地看着他们:“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果没有你们……”
“他是我们的头儿,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雷昊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你也需要休息。阿哲,给她拿条毯子和一些吃的。”
阿哲应了一声,从柜子里取出毯子和一些压缩食品、饮用水递给林晚。
“你们……一直在这里吗?”林晚接过东西,忍不住问道。这个安全屋虽然设备齐全,但长期待在这种地下深处,与世隔绝,难以想象是什么感觉。
雷昊走到操作台前,调出几个监控画面,屏幕上是各处通道静止的画面。“‘藏骸所’需要有人值守。以前人更多,后来……就剩下我们两个了。”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阿哲在一旁低声补充了一句:“外面……现在情况很糟糕。通讯几乎全断,那些‘乌鸦’到处乱飞,很多人被困住了。我们这里反而……相对安全点。”
林晚沉默了,想起血月之下那片死寂的荒野和城市稀疏诡异的灯光,心情更加沉重。
房间里暂时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和沈砚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涌上,林晚裹紧毯子,靠在椅背上,感觉眼皮越来越重。但她强撑着不敢睡,目光始终落在沈砚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半小时,沈砚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微微舒展。
忽然,他干燥苍白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模糊的呓语。
林晚立刻清醒过来,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冷……”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带着昏迷中人才有的脆弱和无助。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柜子,似乎没有多余的被子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拄着旁边一根充当拐杖的金属管,忍着脚痛,单脚跳着挪到床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上那条还算厚实的毯子,轻轻盖在了沈砚的身上,仔细地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她正准备退回椅子,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林晚吓了一跳,低头看去。
沈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涣散,显然并未完全清醒,只是基于某种本能抓住了她。他的手心烫得惊人,力道却不大,只是虚虚地握着。
“……别走……”他又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从未在他清醒时显露过的依赖和……恐惧?
林晚僵在原地,手腕处传来的滚烫温度仿佛一路灼烧到了她的心里,带来一阵密集的酸胀。她看着他那双失去平日冷冽、只剩迷茫和脆弱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雷昊和阿哲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
“……地窖……好黑……”沈砚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眼神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妈……别锁……我害怕……”
断断续续的、破碎的词语,像冰冷的锥子,刺入林晚的耳中。
地窖?锁?妈妈?
她从未听过沈砚提起他的过去,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冰冷强大如同利刃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令人心碎的童年阴影。
他潜意识里恐惧的,不是枪林弹雨,不是生死搏杀,而是被锁在黑暗地窖里的无助?
巨大的心疼瞬间淹没了林晚。她忘了挣扎,也忘了旁边还有别人,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轻轻地、有些颤抖地,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没事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极轻极柔,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不怕……没人锁着你了……没事了……”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在他滚烫的皮肤上。沈砚似乎被这轻微的凉意和温柔的声音安抚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涣散的目光努力地想要聚焦在她脸上,握着她的手也稍稍收紧了一点,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晚……?”他极其模糊地、不确定地吐出一个音节,像是梦呓,又像是确认。
仅仅一个字,却让林晚的鼻腔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他是在叫她的名字吗?在意识模糊的时候?
“是我。”她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在这里。没事了,沈砚,你安全了。”
沈砚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他只是不再呓语,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仿佛那是能将他从冰冷梦魇中拉回人间的唯一绳索。
林晚就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站在床边,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另一只手还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
安全屋里一片寂静。雷昊转回了身,继续看着监控屏幕,仿佛什么都没看到。阿哲推了推眼镜,低头摆弄着平板,嘴角却似乎微微弯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有关切,有心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张力,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过了许久,直到确认沈砚真的沉沉睡去,手上的力道也稍稍松懈,林晚才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
他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挽留那一点温暖。
林晚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她替他将毯子重新掖好,默默地看了他安静的睡颜片刻,才拄着金属管,慢慢挪回椅子坐下。
脚踝依旧疼痛,身体依旧疲惫,但她的心却无法平静。
刚才那一刻,那个脆弱、依赖、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沈砚,颠覆了她之前所有的认知。他不再是那个神秘莫测、冰冷强大的“寒鸦”,也不再是那个背负着沉重秘密、让她感到恐惧和矛盾的职业者。
他只是一个受了重伤、被困在可怕回忆里的……普通人。
这种认知,让她心中那些关于“寒鸦”与“夜莺”、正义与罪恶的挣扎和痛苦,变得愈发复杂和沉重。恨意似乎变得模糊,而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楚的理解和怜惜,悄然滋生。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感觉身心俱疲。
窗外(虽然并没有窗)的世界依旧危机四伏,前路迷茫。但在这个地下深处的安全角落里,至少此刻,他们是安全的。
柔和的灯光笼罩着一切,沈砚的呼吸声均匀而平稳,旁边还有两个虽然沉默却可靠的同伴。
一种短暂的、脆弱的安宁感包裹了她。
困意终于袭来,这一次,她没有再抵抗,任由自己沉入了短暂的睡眠之中。
只是睡梦中,她的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也承载着无法卸下的担忧。
而在她对面,本该沉睡的沈砚,眼睫却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原本紧闭的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放松地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