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并非空无,而是某种极度震惊和能量宣泄后的真空地带,沉重得压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地下避难所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臭氧和灼热金属混合的奇特气味,那是刚才那场无法理解的“归巢”仪式留下的痕迹。
医疗床上,沈砚胸膛的剧烈起伏逐渐减缓,那拉风箱般骇人的喘息声也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疲惫却相对平稳的呼吸。他依旧睁着眼,瞳孔深处的剧痛和茫然尚未完全褪去,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冰冷的金属天花板上,仿佛还在消化着强行灵魂归位带来的巨大冲击和撕裂感。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重新出现的心跳曲线虽然微弱,频率也有些紊乱,却稳定地起伏着,像风雨过后顽强存活下来的幼苗。
一下。又一下。真实不虚。
林晚依旧跪在床边,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她却浑然不觉。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沈砚脸上,不敢眨眼,生怕眼前这奇迹般的生迹象只是又一个残酷的幻觉。掌心那枚恢复冰冷的“鸦羽”硌得她生疼,那触感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
苏婉率先从极致的震惊中挣扎出来。职业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快速上前检查沈砚的状况。手指搭上他的颈动脉,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搏动,又查看了瞳孔反射和伤口情况。
“生命体征…稳定住了…”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更多的是后怕,“但极度虚弱,精神层面的损耗无法估量…需要立刻补充营养和电解质,防止二次休克…”
她立刻转身去取急救药品和营养液。
她的动作打破了室内凝滞的空气。林晚也终于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状态中缓过神来,巨大的、迟来的 relief ( relief ( relief (宽慰) )如同海啸般冲垮了她的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决堤,却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宣泄。她慌忙用手背去擦,却越擦越多。
就在这时,沈砚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了。
他的眼球转动得异常缓慢,仿佛承着千钧重负,最终,定格在了林晚满是泪痕的脸上。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茫然和痛苦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深入骨髓的疲惫,有对自身状态的困惑,还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干涩嘶哑的气音。
林晚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吵…”他极其微弱地吐出一个字,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见。
林晚一愣。
沈砚的视线极其缓慢地、示意性地向下移动,落在了她依旧紧握着的、那枚“鸦羽”之上。
林晚瞬间明白了——他指的是刚才“鸦羽”那剧烈的搏动和最后诡异的脱落!他能感觉到!甚至可能…那巨大的噪音和能量波动正是他痛苦的一部分来源?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将那枚带来痛苦回忆的金属丢掉。
但她的手指却僵硬着,无法松开。
这枚“鸦羽”,是连接,是痛苦,是折磨…却也是她与他之间,最深最痛的纽带。是它一次次带来希望和绝望,也是它最终…将他从死亡的边缘唤回。
她最终没有丢掉它,只是缓缓地、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它,仿佛握着一块灼热的烙铁,用掌心的痛来确认真实。
苏婉拿着药品回来,小心翼翼地给沈砚进行静脉注射。冰冷的液体流入血管,他闭上眼,眉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但没有反抗,似乎连挣扎的力气都已耗尽。
注射完药物,苏婉又检查了一下避难所的情况。外部依旧一片死寂,刚才那些不速之客和诡异的电子音仿佛从未出现过。内部的能源和空气循环还算稳定。
“暂时安全了。”她松了口气,疲惫地靠在墙边,看着床上的沈砚和床边的林晚,眼神复杂,“‘影刹’应该还在路上…我们必须等他来。”
等待。依旧是等待。但这一次的等待,却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时间在沉默中再次流淌,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沈砚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平稳悠长了一些。他再次睁开眼,眼神虽然依旧疲惫,却清明了不少。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尝试着动了动那只没有输液的手。
动作幅度很小,只是手指微微抬起,指向旁边桌上放着的一杯清水。
林晚立刻会意,端过水杯,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湿润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他配合地微微张嘴,喉结滚动,咽下那一点点甘霖。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那眼神太过专注,太过复杂,让林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用尽了力气,重新闭上眼休息。
又过了难熬的半个小时左右。
突然!
嘀嘀——!
控制台上,一个代表外部预警的黄色指示灯急促地闪烁起来!
【警告:检测到高速移动物体接近!方位:正上方!速度:极快!】 【识别信号:未知!非友好编码!】
又来了?!
苏婉和林晚瞬间弹起,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苏婉猛地扑到防御控制台,林晚则下意识地挡在了沈砚的床前!
难道之前的清除不是结束?还有第二波?!
就在苏婉的手指即将按下全面封锁的按钮时——
屏幕上跳动的识别信号突然一变!
【识别信号变更!重新校验中…】 【校验通过!识别码:“归途客”!】 【安全协议验证通过!】
“归途客”?这不是“影刹”的识别码!
苏婉的动作猛地顿住,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几乎是同时!
咔哒…轰…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械运转的巨响!仿佛有什么巨大的装置正在地面之上展开!
紧接着,避难所那扇厚重的、原本被认为只有“鸦羽”才能开启的主金属门,旁边的墙壁突然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一个之前完全隐藏的、更大的通道入口!
一股冰冷的、带着夜风和林地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
通道外,并非预想中的敌人。
而是一架通体哑光黑色、造型流畅而极具压迫感的垂直起降飞行器,正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半米的高度,引擎发出低沉的能量嗡鸣。流线型的舱门已经打开,一个穿着深灰色作战服、身姿挺拔的身影正站在舱门口。
由于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利落的剪影。
那人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抬手,对着手腕上的通讯器低声道:“…目标确认。安全。可以降落。”
声音透过面罩传来,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冷冽的镇定。
飞行器缓缓下降,彻底停稳。
那人利落地跳下舱门,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作战服上沾染着些许尘土和露水,甚至还能看到几处不明显的、刚刚凝固的血迹,但他整体的姿态却显得从容不迫。
随着他走进灯光范围,面容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相当年轻的脸,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眉眼锐利,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的眼神扫过地下室,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将环境、苏婉的警惕、林晚的惊愕以及医疗床上沈砚的状况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在沈砚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几不可察地波动了一下,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加凝重。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挡在床前的林晚身上,以及她手中那枚紧握的“鸦羽”上。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声音透过面罩,清晰而简洁:
“‘影刹’受托而来。时间紧迫,请立刻准备转移。”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沈砚,语气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我来接你…回家。”
“家”这个字眼,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奇特的、与他冷硬气质不符的郑重。
沈砚不知何时又睁开了眼睛,他看着来人,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疲惫的认同。
林晚和苏婉都愣住了。
“影刹”…是个男人?而且看起来…如此年轻?并且…他说的“家”是哪里?
“影刹”没有过多解释,他径直走到床边,动作熟练而快速地检查了一下沈砚的固定和输液情况,然后对苏婉道:“帮我一把,小心他的伤。”
他的动作专业而高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
苏婉下意识地配合着他,两人小心翼翼地将沈砚连同简易担架一起抬了起来,向飞行器走去。
林晚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飞行器舱门内那片未知的、幽暗的空间,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和隐隐的不安。
这个突然出现的“影刹”,这个“家”…
真的安全吗?
就在“影刹”和苏婉即将把沈砚抬入舱门时,沈砚忽然极其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越过“影刹”的肩膀,准确地找到了站在原地、有些无措的林晚。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隔着一段距离,林晚清晰地读出了那两个字的唇形。
“…过来。”
他的眼神不再复杂,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不容拒绝的…
等待。
等待她一起,踏上这条未知的。
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