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金属嗡鸣。那两声诡异的电子音仿佛从未出现过,但空气中却弥漫开一种无形的紧张。
林晚下意识地靠近沈砚一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口,声音压得极低:“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沈砚的目光仍锐利地盯着那个沉寂的控制台,身体微微绷紧,将她往自己身后挡了挡,动作间牵动了伤口,让他几不可闻地吸了口气。
“…不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伤后的沙哑,“可能是老旧电路…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这个“别的什么”,让两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了那个神出鬼没的面罩人。
林晚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和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心头那点因未知声响而起的恐惧,迅速被更强烈的担忧取代。她松开他的袖子,转而拿起旁边那块还算干净的布,语气不容拒绝:“别乱动,伤口又疼了吧?”
沈砚身体微微一僵,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直接的关切,但终究没有躲开,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低“嗯”了一声,任由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额角的冷汗拭去。
微凉的布料触碰到皮肤,带着她指尖不经意传来的暖意,竟奇异地缓解了伤口的灼痛和紧绷的神经。沈砚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近在咫尺的、专注而担忧的脸庞上,看到她眼睫轻颤,下唇被无意识地咬出一道浅浅的印子。
她在害怕,也在强装镇定。为了他。
一种极其陌生而汹涌的情绪无声地漫过心口,让他一时忘了去分析那可能的监控和危险。
“只是点小动静,”他忽然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放缓,“…吓不到你林老师吧?”
林晚擦拭的动作一顿,抬眼瞪他。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思拿她打趣?可对上他那双因伤倦怠却难得褪去冷厉、甚至带了一丝极淡调侃意味的黑眸,那点嗔怪又莫名散了。她收回手,将布叠好,故作轻松地哼了一声:“沈先生还是先顾好自己吧,脸色白得跟纸一样,还有空操心别人怕不怕。”
话虽这么说,她却转身又去仔细查看了一下紧闭的气密门,确认无恙后,才拖过那把破旧的金属凳子,重新坐回他床边,拿起那沓沉重的文件。
“说正事,”她将文件摊开,指尖点在那张被写上“tRAItoR”的照片,“这个埃兹拉·克伦威尔…你之前说的最高警戒名单,还有更具体的信息吗?他叛逃去了哪里?还有…他的家人呢?比如这位莉莲?”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专业,像个在分析课文的教师,但微微发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内心的波澜。
沈砚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回文件上,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组织里的情报…很多时候也只是一个代号和评估。关于他的去向,众说纷纭,有说他死了,有说他投靠了更隐秘的势力,也有说他…就躲在某个像这里一样的废墟里,继续他的疯狂研究。”
他的目光扫过莉莲的照片,看到那句绝望的“whERE IS ShE?!”,眼神暗了暗:“至于他的家人…情报里提及很少。只知道他确实有一位同为研究员的妻子,似乎在他叛逃前就…失踪了。现在看来,恐怕凶多吉少。”
“失踪…”林晚喃喃道,心头泛起一股凉意。在这冰冷残酷的秘密世界里,失踪往往意味着最坏的结果。她看着照片上那位眼神温柔的女性,难以想象她遭遇了什么。
“那…‘深蓝守望’…‘钥匙’…‘共鸣’…”她念着这些充满神秘色彩的词汇,“这些到底指的是什么?那个面罩人…‘铁砧’…他那么急切地问你‘回声协议’,是不是认为你和这些有关?”
这是最让她不安的猜测。如果沈砚真的和这个疯狂科学家以及他那危险的研究扯上关系…
沈砚沉默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动了动身体,试图找一个更不牵扯伤口的姿势,林晚立刻伸手扶了他的手臂一下,帮他调整好靠背的高度。她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手臂肌肉的结实和此刻的无力。
“谢谢。”他低声道,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
“…不客气。”林晚飞快地收回手,指尖残留的触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耳垂。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沈砚才再次开口,声音更沉:“我不确定。组织的情报网很深,但关于Novatech核心项目的具体内容,尤其是这种被列为最高机密甚至可能已经失控的,我知道的并不比这文件上多多少。”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身下粗糙的床单,这是林晚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近乎迷茫和挣扎的神情。
“但是…”他缓缓道,“‘寒鸦’接受的某些训练…尤其是对疼痛、极端环境、精神干扰的耐受性…确实异于常人。还有…”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左手,目光落在食指根部那道旧疤上:“…这种远超常理的恢复速度…以前只以为是训练和药物的结果…现在想来,或许…”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林晚已经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或许,他也曾间接地成为过某种“实验”的一部分?或许他惊人的战斗本能和生存能力,并不仅仅源于残酷的训练?
这个猜测让林晚感到一阵心疼。她看着他冷峻的侧脸,想象着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的、被刻印在身体深处的秘密,忽然很想抱抱他。
但她克制住了,只是轻轻地将手覆在他放在床单的手背上。他的手指冰凉,微微一颤,似乎想抽走,却又最终停住,任由那一点温暖的柔软覆盖上来。
“不管那些是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就是你。是沈砚。”
不是寒鸦,不是任何实验的产物,不是别人眼中的“钥匙”或“武器”。
沈砚猛地抬眼看她,黑眸深处仿佛有什么坚固的东西被这句话轻轻敲裂,流露出一丝罕见的震动和…脆弱。他反手,用那只有着旧疤的手,轻轻回握了一下她的指尖,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确认。
“嗯。”他又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沙哑得厉害。
两人都没再说话,医疗室里再次安静下来,只有彼此交叠的指尖传递着微弱的暖意和难以言喻的慰藉。空气中那无形的紧张似乎被这短暂的温情驱散了些许。
过了一会儿,林晚才再次拿起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指着“铁砧”的代号:“如果面罩人真的是‘铁砧’,他执行了‘净化’命令,自己却变成了这样…那他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帮凶?”
沈砚的目光也落在那冰冷的代号上,眼神复杂:“可能都是。在这种地方,命令和生存有时候会扭曲一切。他恨克伦威尔,或许是因为克伦威尔导致了这场灾难,害他变成了怪物,被困在这里。他救我,问我‘回声协议’,或许是因为他认为我知道如何结束这一切,或者…至少能给他一个答案,一个解脱。”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可能这一切都是陷阱。文件可能是他故意留下引导我们的。”
林晚叹了口气,感觉真相就像一团迷雾,越是深入,越是扑朔迷离。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一天一夜的高度紧张和疲惫此刻汹涌袭来。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需要休息。”她看着沈砚依旧苍白的脸,果断做出决定,“你的身体需要时间恢复。其他的,等你能走动再说。”
这次沈砚没有反驳。失血和伤痛带来的虚弱感是实实在在的,他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好。”他顺从地闭上眼。
林晚替他拉好盖在身上的薄毯,自己则拖过凳子,靠在墙边,准备守着他。
“你也睡。”沈砚忽然又睁开眼,看着她,“这里暂时…应该安全。他不会让我们轻易死掉。”
他的判断基于理性,林晚明白。面罩人还需要沈砚的“答案”。
但她还是因为这句带着一丝笨拙关心的话而心头微暖。
“我知道,我就在这儿眯一会儿。”她轻声应道,也确实累极了,抱着膝盖,闭上了眼睛。
医疗室彻底陷入了寂静,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冰冷的光。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林晚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上微微一沉。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沈砚将他身上那件薄毯分了一大半,盖在了她身上。
而他似乎睡沉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像是梦里也不得安宁,但朝向她的那只手,却无意识地虚握着,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
林晚看着他那张在睡梦中褪去所有冷硬、显得有些苍白的脸,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她没有动,只是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肩膀,也盖住自己。
毯子上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药味,并不好闻,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她就在这片与他共享的、微不足道的暖意里,听着他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再次沉沉睡去。
远处,那冰冷的、监控着一切的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再次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熄灭,仿佛从未亮起。
窗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风穿过废墟缝隙的呜咽,如同低徊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