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堤上的风带着咸湿的水汽,吹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尘埃。沈砚和林晚并排坐着,中间摊开着那本需要修复的旧书和苏小姐给的翻译资料。阳光洒在泛黄的纸页上,将墨字的轮廓照得清晰可见。
沈砚修长的手指(尽管左手动作仍显僵硬)小心翼翼地抚平书页的卷边,检查着书脊开裂的情况。他的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整个世界都浓缩在了这本破损的旧书里。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寒鸦”,更像一个真正的、沉浸在故纸堆中的修复师。
林晚在一旁,一边查阅着英汉词典,一边在纸上写下翻译的初稿。资料内容果然如苏小姐所说,涉及本地旧工业建筑,提到了一些民国时期的厂房结构和材料特点。这些内容看似枯燥,却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心——这是属于正常世界的、有迹可循的知识。
偶尔遇到不确定的术语,她会轻声询问沈砚。沈砚会暂停手中的活儿,侧过头来看她指出的地方,用低沉而清晰的嗓音给出解释。他的知识面之广,让林晚再次感到惊讶。无论是建筑学的专有名词,还是历史背景,他似乎都能信手拈来。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耳边是海浪声和偶尔的海鸥鸣叫。两人时而低声交流,时而各自安静工作,气氛竟有种难得的平和与默契。仿佛他们不是被迫逃亡的亡命之徒,而只是一对在周末出来散心、顺便做点兼职的普通情侣。
工作的间隙,林晚会偷偷看向沈砚。他低垂着眼睫,鼻梁挺直,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当她看到他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唇线,和偶尔因为找到修复方法而眉头稍展的神情时,心里会泛起一种微妙的、带着酸涩的甜意。她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希望他能永远远离那些黑暗和杀戮。
沈砚也能感受到身旁投来的目光。他没有抬头,但心绪却无法完全平静。林晚的存在,像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他心底常年不化的寒意。这种有人陪伴、有人担忧的感觉,陌生而令人贪恋。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放慢动作,只为了能和她多待一会儿,多享受片刻这偷来的宁静。
然而,宁静总是短暂的。当沈砚轻轻合上那本初步处理好的旧书,当林晚将翻译好的最后一页资料整理好时,夕阳已经开始将海面染成金红色。
“差不多了。”沈砚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左肩依旧传来清晰的痛感,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嗯,我们去找苏小姐吧。”林晚也将资料收好,脸上带着完成工作的轻松笑容。
再次敲响那扇墨绿色的门,苏小姐看到他们这么快就完成了试工,而且质量出乎意料的好(沈砚的修复手法专业老道,林晚的翻译准确流畅),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二位果然没让我失望。”她爽快地支付了报酬,虽然不多,但足够他们几天的基本开销。“如果方便,后续还有一些工作,可以继续交给你们。我这边有一间闲置的小仓库,就在楼下,里面有些简单的工具和桌椅,比在外面方便些。”
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不仅有了相对稳定的收入来源,还提供了一个可以安心工作和短暂栖身的角落!
“太感谢您了,苏小姐!”林晚由衷地道谢。
沈砚也微微颔首致意:“谢谢。”
苏小姐摆摆手,带着他们来到楼下一间不起眼的小仓库。里面确实堆放着一些杂物,但靠窗的位置清理得很干净,摆着一张旧书桌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架和一些基本的修复工具、字典等。
“钥匙给你们,工作时间随意,只要保持安静就好。”苏小姐将钥匙递给林晚,便离开了。
仓库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间不大,但窗明几净,比码头的喧嚣和旅馆的憋闷好了太多。最重要的是,这里有了一种临时的、“属于”他们的安全感。
两人将地方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剩下的工作和苏小姐新给的材料摆放好。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他们锁好仓库门,决定用今天挣来的钱,去吃点像样的东西。
码头附近有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面馆。两人点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海鲜面。热汤下肚,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慰藉了多日来饱受折磨的肠胃。
吃着面,林晚看着窗外码头的灯火和来往的行人,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他们真的可以像普通人一样,在这里工作、生活,慢慢淡忘过去的阴影。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她忍不住低声感叹。
沈砚吃面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林晚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眼中对平静生活的向往,心中五味杂陈。他何尝不渴望这样的生活?但“鸟舍”的阴影、组织的追杀、如同诅咒般的“基石”身份,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他不敢有任何奢望。
他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吃着面。但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却微微收紧。
吃完面,两人沿着海堤慢慢走回仓库。夜风微凉,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经过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香甜的气味飘来。沈砚停下脚步,买了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递给林晚。
“晚上……可能会饿。”他语气平淡,目光却有些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林晚愣了一下,接过红薯,掌心传来的温暖一直熨帖到心里。她掰开一半,递还给沈砚:“你也吃。”
沈砚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两人一边吃着甜糯的红薯,一边并肩走在夜色中。没有再多的话语,但一种无声的暖流在彼此间传递。
回到仓库,锁好门,世界仿佛被隔绝在外。仓库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两人各自洗漱后(用仓库里一个简单的洗手盆),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仓库里只有一张旧书桌和两把椅子,没有床。
“你……你睡桌子那边吧,我打个地铺。”林晚率先开口,从角落里找出一些干净的硬纸板和旧报纸,准备铺在地上。
沈砚看着她忙碌的样子,皱了皱眉。地上潮湿阴冷,对身体不好。
“你睡桌子。”他语气不容置疑,走过去,将椅子拼在一起,虽然狭窄,但好歹比地上强。“我守夜。”
“不行!你伤还没好,需要休息!”林晚立刻反对。
“我没事。”沈砚已经在那拼凑的“床”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摆明了不肯让步。
林晚看着他固执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她知道他决定的事很难改变。最终,她只好妥协,自己爬上了那张硬邦邦的书桌。书桌很窄,她只能侧着身子蜷缩着,很不舒服。
台灯被沈砚关掉了,仓库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远处码头的灯光,透过缝隙投进微弱的光线。
两人都没有睡着。黑暗中,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林晚轻声开口:“沈砚,你睡了吗?”
“……没有。”
“地上……冷不冷?”
“……不冷。”
又是一阵沉默。
“那个……”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今天修复的那本旧书,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内容吗?”她记得沈砚翻看时,神情似乎有瞬间的凝滞。
沈砚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那本旧书,内容是关于本地民俗的,并无特别。但在书籍扉页的右下角,有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墨水印章,图案……像是一个抽象的鸟形图腾,旁边还有一个编号式的印记。
那个图腾,和他记忆中“鸟舍”里某些物品上的标记,有几分相似。而那个编号……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是巧合吗?还是……苏小姐的出现,本身就不是巧合?
他没有把这些告诉林晚,不想让她担心。只是淡淡地回答:“没什么,一本普通的民俗志而已。”
“哦……”林晚似乎松了口气。
仓库里再次安静下来。疲惫渐渐袭来,林晚在狭窄的书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睡梦中,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轻轻给她盖上了什么东西,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沈砚确实没有睡。他坐在拼凑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如同守夜的鹰。黑暗中,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仓库的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着外面任何细微的声响。
短暂的平静如同暴风雨前的间隙。墨香能暂时掩盖血腥,却无法消除暗处的礁石。他享受着与林晚相处的这份温情,但更清醒地知道,危险从未远离。而那个看似偶然得到的修复工作,以及那本带有疑似“鸟舍”印记的旧书,或许正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看了一眼在书桌上蜷缩着睡着的林晚,眼神复杂。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必须在她受到更多伤害之前,弄清楚一切,并……为她找到一条真正的生路。
夜色深沉,码头方向传来轮船悠长的汽笛声,如同命运的号角,在寂静的夜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