猞猁离开后,石屋里的寂静仿佛有了重量。阳光在地面上缓慢移动,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起舞。林晚收拾完果核,又去查看炭盆,添了少许木炭,让那点暖意持续着。她做这些事时,能清晰地感觉到沈砚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沉沉的,带着审视,也带着她无法完全解读的复杂。
她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借着忙碌来掩饰内心的慌乱。昨晚那个失控的拥抱,今早他初醒时的迷茫凝视,还有指尖那几次心照不宣的触碰……所有的一切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层层扩散,无法平息。
“坐下休息。”沈砚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命令,多了些……或许是疲惫带来的柔和。
林晚动作一顿,依言走到床边,却没有立刻坐下,只是站在那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你……”她鼓起勇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还难受吗?”
沈砚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眼底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什么。他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憔悴的脸上。“你呢?”他反问,“昨晚……没睡好。”
他提及了昨晚。林晚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她慌忙移开视线,盯着地面上一块光斑。“我还好……你没事就行。”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沉默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像一层薄纱,笼罩着某些心照不宣的东西。
“猞猁……”林晚试图找个安全的话题,“她好像……很厉害。”
“嗯。”沈砚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以前打过交道。她欠我一次。”
“因为……‘灰狐小队’?”林晚忍不住追问,她对沈砚那段模糊的过去充满了好奇,也充满了不安。
沈砚的侧脸线条似乎绷紧了一瞬。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过去的事了。”
他不愿多说。林晚识趣地没有再问。她能感觉到,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如同肩上的伤口,触碰即痛。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阳光渐渐变得灼热,透过破洞照在沈砚脸上,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林晚见状,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位置,想用身体替他挡住那束过于强烈的光线。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沈砚的眼睛。他看着林晚略显笨拙却认真的侧影,看着她鼻尖上细微的汗珠,和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嘴唇,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又被撬动了一丝缝隙。
他忽然抬起右手,不是去挡阳光,而是伸向林晚一直紧握着、放在膝上的手。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
林晚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身体瞬间僵硬,心跳如擂鼓。她看着他的手一点点靠近,最终,温热粗糙的指尖,轻轻覆盖在了她冰凉的手背上。
没有用力握住,只是那样覆盖着。
林晚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能感觉到他掌心因为发烧而残留的些微热度,和他指腹常年握枪、修复器物留下的薄茧。那触感真实而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一种让她心跳失序的亲密。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两人就这样,一个靠在床头,一个坐在床边,一只手轻轻覆在另一只手上,任由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石墙上,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
沈砚的手瞬间收回,快得仿佛刚才的触碰只是林晚的错觉。他眼神里的那丝柔和也迅速褪去,恢复了惯有的警惕,锐利地看向门口。
林晚也慌忙坐直身体,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手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木门被推开,猞猁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多了一丝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陌生草药的气息。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
她的目光在屋内扫过,在沈砚和林晚之间那尚未完全消散的微妙气氛上停留了半秒,眼神没有任何变化。
“药。”她将纸包扔给林晚,“碾碎,掺水,给他敷在伤口上,替换之前的。”然后,她看向沈砚,语气严肃,“我听到风声,‘夜枭’调动了附近区域所有的‘清道夫’,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力度很大。”
沈砚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冲我们来的?”
“不确定。但你们留在这里的风险成倍增加。”猞猁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我的建议是,立刻转移。我知道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在河下游的沼泽深处,但路程不好走,以你现在的状态……”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沈砚沉默着,脸色凝重。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穿越沼泽,无疑是找死。
“有没有……别的办法?”林晚急切地问,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砚去冒险。
猞猁转过身,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双冷静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权衡。“还有一个选择。”她缓缓说道,“分头行动。”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我带着他,走沼泽。虽然冒险,但我熟悉路线,有机会甩掉尾巴。”猞猁的语速不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你,沿着河岸往东走,大约十公里,有一个叫‘清水屯’的小村子。那里相对安全,有固定的班车通往县城。你到了县城,想办法联系……你能联系的人。”她没有明说,但眼神暗示着林晚可以利用她“夜莺”的身份或者别的社会关系。
“不行!”林晚想也不想地拒绝,声音尖锐,“我不能丢下他!”她看向沈砚,眼里充满了恐慌和坚决。
沈砚也皱紧了眉头,显然对这个方案并不认同。
猞猁似乎料到他们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现实主义:“这是最优解。一起走,速度慢,目标大,很可能全军覆没。分开,至少能保证一个人活下去。而且……”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晚身上,“你留在他身边,现在更多的是负担,而不是帮助。”
“负担”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林晚心里,让她脸色瞬间煞白。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猞猁说的是事实。面对专业的追杀,她确实无能为力,甚至可能成为拖累。
沈砚看着林晚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微微颤抖的肩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看向猞猁,声音低沉而冷硬:“她不能单独行动,太危险。”
“我会给她绘制详细路线,避开主要通道。比起跟着我们穿越沼泽,独自前往村子的风险要小得多。”猞猁冷静地分析,“这是概率问题。”
屋内陷入僵持。炭盆里的火苗噼啪作响,像是在为这艰难的选择倒计时。
良久,沈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冷的决断。他看向林晚,声音嘶哑却清晰:“听她的。”
林晚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沈砚避开她受伤的目光,对猞猁说:“地图,路线,尽可能详细。”然后,他看向林晚,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记住路线,保持警惕,到了清水屯,立刻离开,不要回头,不要试图联系我们。”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林晚心口划下一刀。她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猞猁不再多言,迅速拿出一张新的纸,用炭笔飞快地绘制起来。
沈砚沉默了片刻,忽然将自己一直贴身携带的那把战术匕首抽了出来,递向林晚。
“拿着。”他说。
林晚看着那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手柄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常年使用形成的磨损痕迹。这是他的武器,某种程度上,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我……”她想拒绝。
“防身。”沈砚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将匕首强行塞进她手里,“记住,遇到危险,别犹豫。”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传来,沉甸甸的,带着他的温度和嘱托。林晚握紧匕首,指节泛白,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匕首冰冷的刃面上。
沈砚看着她的眼泪,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别开了脸,声音低沉地重复了一遍:“……活下去。”
猞猁已经画好了地图,走过来递给林晚,又详细交代了几个关键标记和注意事项。她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保重”的意味。
“走吧。趁天色还早。”猞猁对林晚说。
林晚攥紧了手中的地图和匕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却目光沉静的沈砚。他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仿佛随时会消失。
她咬了咬牙,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石屋。
阳光刺眼,河风带着水汽吹来,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那仿佛烙在掌心的、匕首的温度。
石屋内,沈砚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才缓缓闭上眼睛,靠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柄一直随身携带的匕首离身,仿佛也带走了他部分的铠甲,留下了一片空落落的、陌生的柔软。而猞猁,则开始利落地收拾行装,准备带着他这个沉重的“包袱”,踏入那片危机四伏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