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女浑浊的眼睛像两把钝刀子,在林晚沾满尘土的脸上和破损的衣襟上来回刮擦。端着的水盆微微倾斜,脏水泼洒在泥地上,洇开一片深色。
“班车?”妇女的嗓音带着本地特有的、拉长的尾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外乡人?打哪儿来啊?弄成这副样子。”
林晚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冲撞,握着匕首的手心沁出更多冷汗。她努力维持着脸上那种疲惫而无奈的表情,声音放得更轻,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窘迫:“从……从山里出来,迷路了,摔了一跤。”她指了指自己身上明显的擦痕和污渍。
妇女没说话,只是眯着眼,目光扫过她空荡荡的双手和那双与这身狼狈格格不入的、还算干净的运动鞋。
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林晚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她开始后悔,是不是不该直接问路?是不是应该更隐蔽些?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另寻他路时,妇女忽然撇了撇嘴,像是失去了兴趣,随手指了个方向:“村东头,老槐树底下,明儿一早,六点。”
“……谢谢。”林晚低声道谢,不敢多留,立刻朝着她指的方向快步走去。她能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背上,直到她拐过一处土坯房的墙角。
脱离视线的瞬间,林晚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大口喘着气。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照面,竟比在林中跋涉更耗心神。这个看似平静的村庄,潜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不敢去村东头确认,怕再次引起注意。猞猁说过,要尽量隐蔽。她环顾四周,发现村子边缘有一个废弃的、半塌的土窑,里面堆满了柴草和杂物。这里或许可以暂时藏身,挨到天亮。
她蜷缩在土窑最深处干燥的草堆里,抱着膝盖,听着外面偶尔传来的狗吠和人语。夜幕彻底降临,寒气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她又冷又饿,水壶早已空空如也。
拿出那把匕首,冰冷的金属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她用指尖轻轻描摹着握柄上粗糙的纹路,仿佛能从中汲取一丝力量和勇气。沈砚现在在哪里?是否已经进入了那片危险的沼泽?他的伤,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能撑得住吗?
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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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星空下,几十里外。
沼泽的气息浓重得令人作呕。腐烂的植物、淤积的泥水、还有某种未知生物散发出的腥膻,混合成一种黏稠的、仿佛能附着在皮肤上的味道。
沈砚几乎是被猞猁半拖半架着在行进。他的左脚每一次从黏稠的淤泥中拔出,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巨大的体力消耗。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的低烧和剧烈运动下,像是有烧红的烙铁在里面不断搅动。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耳边嗡嗡作响,除了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心脏濒临极限的狂跳,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猞猁的动作依旧稳定而高效。她选择着最坚实的落脚点,用一根探路的木棍提前试探着前方的泥淖,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能吞噬一切的死亡陷阱。她很少说话,只在必要的时候发出简短的指令。
“左。”
“停。”
“绕过去。”
沈砚全部的意识都用来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维持基本的行动。他像一架即将散架的机器,凭借着残存的意志,机械地执行着猞猁的指令。汗水、泥浆和渗出的血水混合在一起,将他整个人糊成了一尊活动的泥塑。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沼泽中格外清晰。
猞猁猛地停下脚步,按住沈砚。她蹲下身,拨开一片看似寻常的腐烂树叶,下面露出了一个制作粗糙但足够致命的钢丝套索。套索连接着一根被压弯的弹性树枝,一旦触发,足以勒断野兽的脖子,或者……人的脚踝。
“不是官方的路数。”猞猁低声说,用匕首利落地割断了钢丝,“像是……私人猎户,或者……别的什么人布的。”
沈砚混沌的意识因这突如其来的危险而清明了一瞬。私人猎户?在这片鸟不拉屎的沼泽深处?他看向猞猁,后者面具下的眼神同样凝重。
这意味着,这片沼泽并非无人之地。除了自然的危险,还可能存在未知的、怀着恶意的人。
他们没有时间深究。猞猁迅速处理掉陷阱,搀扶着沈砚继续前行。但气氛明显变得更加紧绷。猞猁的观察更加仔细,行进的速度也不得不放慢。
沈砚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眼前的黑暗一阵阵涌上来,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感觉自己快要撑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猞猁突然再次停下,示意他噤声。
前方不远处,一片相对干燥的高地上,隐约有火光闪动!还有人声!虽然模糊,但确实存在!
猞猁将沈砚安置在一丛茂密的、带着臭气的沼泽植物后面,自己则如同融入了夜色般,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沈砚靠在一棵歪斜的枯树上,冰冷的树皮硌着他滚烫的额头。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火光的方向,但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如同破锣般的心跳和喘息。
林晚……她到清水屯了吗?安全了吗?那个看起来固执又脆弱的女人,独自一人,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遇到麻烦?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几乎被痛苦填满的大脑。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担心她,在这种自身难保的时刻。这种感觉很陌生,带着一种无力回天的焦灼。
猞猁很快回来了,她的气息略微有些急促。
“三个人。不像猎户,装备很杂,有武器。”她语速很快,“在烤东西吃。我们得绕过去,至少多花两小时。”
两小时……沈砚闭了闭眼,对于他现在的状态而言,这两小时可能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他没有选择。
“走。”他吐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猞猁没有再废话,搀起他,转向了另一条更加泥泞、更加难行,也更加黑暗的路径。
冰冷的泥水再次没过小腿,每一步都像是在与沼泽进行一场角力。沈砚的意识在极度的痛苦和疲惫中逐渐沉沦,只有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幻觉般的触感——是林晚的手,很小,很软,带着令人安心的温暖。
这虚幻的触感,成了支撑他在这片死亡泥沼中,继续向前挪动的,最后一点微弱的星光。而远在清水屯土窑里的林晚,在寒冷的黑暗中,也无意识地,再次握紧了怀中那把冰冷匕首的握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