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择和沈确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追问:“然后呢?”
程诚的脸瞬间烧了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桌布边角。方才沉浸在回忆里没察觉到两位哥哥一直没插话,
停顿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两位哥哥并不喜欢听,又不好意思打断,所以他才停下来,
此刻被两人异口同声地追问,程诚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始至终,陆择手里的筷子没动过,
沈确甚至特意把茶杯往他这边推了推,两人眼里没有半分不耐烦,反而满是等着听下去的认真。
程诚垂着眼,指尖轻轻蹭过温热的碗壁,心里觉得自己被他们重视,以前跟人说话,总怕哪句说多了招人烦,没成想……
他抬眼时,正好撞见陆择把刚剥好的橘子递过来,沈确还笑着补了句“接着说,我们听着呢”,鼻尖忽然有点发涩。
原来被人稳稳接住话头、认真等着往下听自己的故事的感觉,是这样的。
像揣了颗冬日里刚烤好的红薯,从手心暖到心里,连之前讲经历时的局促,都悄悄化成了想把剩下的故事说完整的勇气。
程诚捏着那瓣橘子,指尖能触到果皮残留的微凉,却觉得心里暖得发涨。
他咽了口橘子的甜汁,声音比刚才更顺了些:“当时李老师拿起我揉皱的草稿纸,指着上面写满的算法推演,问我是不是自己琢磨的。
我慌得赶紧点头,还没来得及解释说‘我就是想试一下在书上学的东西是不是对的’,不而是贪玩想偷上网,
李老师突然笑了,他拿着我刚刚爬窗拉下的《c,语言入门》”
“他压根没提我试密码的事,
反而把电脑室的备用钥匙掏出来,放在我手里:‘以后周末来这儿,第一台电脑是我私人的,我给你权限。
不过不是让你上网,是教你怎么用编程写真正的有用的东西,你啊,这琢磨密码的心思,要用在正确的地方,不然一不小心犯了法。那辈子就这么回事了。”
说到这儿,程诚的眼睛亮了亮,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天在李老师面前,我第一次觉得无地自容。
当我抱着钥匙回教室,心跳得很快,双手都在抖。
后来每个周末,我都泡在电脑室,李老师还把他的旧编程书借给我,
帮我分析卡壳知识点?有时太累了,还约上一起。打一局游戏放松。……
慢慢的他觉得我的编程能力超过了他,他说他没有什么可以教我了,然后他把我介绍给了他以前在清大的读计算机时的教授。
清大那位教授起初只给我发了几道算法题,我熬了两个通宵解出来,连注释都写得密密麻麻,生怕他觉得我底子差。
没想到教授很快回了邮件,末尾加了句“下周六带电脑来实验室”。
我很清楚的记得,去的那天我攥着李老师给的旧U盘,里面存着我写过的所有程序,手心全是汗。
推开门时,教授正对着屏幕敲代码,看见我只抬了抬眼没有客套,直接就对我说:“小程同学,我听说你李老师说你试密码很有一套?”我脸一下子红了,刚想道歉,
教授却把一个未完成的项目文档调出来:“这下正好,我们的课题这里有个加密模块卡了壳,你试试用你的‘歪点子’解解看。”
那天我在实验室待了整整六个小时,教授也没怎么和我说话,他也在旁边自顾自的忙他的事情。
但却总在我卡住时,不动声色地把一杯热咖啡放在我手边。
记得那天,临走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老师没说错,你这股韧劲,比我这的里不少研究生都强。
小子,将来我希望在清大的校园看到你。”
那天我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掏出手机给李老师发消息,
打了又删,最后只发了一句“老师,我好像找到未来真正想走的路了”。
他话音刚落,沈确就把盛着牛腩的盘子往他这边推了推:“这么说,你现在编程肯定很厉害?以后有机会可得让我们见识见识。”
程诚被这话夸得耳尖发红,却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不久后的一天,接到沈确电话时,陆择正在整理商业案例的补充数据。
沈确声音里的慌乱几乎要从听筒里溢出来,他说他爸纪明远真的要来剑大“查岗”,让陆择帮忙打掩护。
陆择指尖顿了顿,想起上次喝酒沈确对他父亲的恨,为了对付父亲纪明远,他偷偷在剑大由学商转为学法,就为了堂堂正正的护着母亲护着外公的心血。。
想起他们为了应付这天的,之前的多次排练,陆择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放心吧沈确,没问题。
我肯定配合你演好这场戏,让你爸看到你在商业学习上的努力。”
挂了电话,陆择把之前和沈确讨论过的那个消费品牌案例再梳理了一遍,特意标注出市场定位和传播渠道两个可以深入的点
据从姑姑那里了解到纪明远这个人可是是商界老手了,投资经营人脉很有一套。
这样的老狐狸,空泛的话骗不过他,得说点有干货的细节才行。
约定的时间一到,陆择故意从教学楼走廊那头慢悠悠走过去。远远就看见沈确站在路边,
脸上堆着刻意却还算自然的热情笑容,正对着一个穿定制西装的男人说话。
那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岁出头,背挺得笔直,气质儒雅,
但稍留意他的眼神,就会发现这人远不如表面看起的和善。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就是沈确的父亲。
陆择加快脚步走过去,在两人转头看来时停下,微微颔首,装做巧遇到样子,
把提前准备好的惊喜恰到好处地摆出来:“哎,沈确,在这还遇到你了,你电话怎么打不通啊,
上次咱们一起讨论的那个参加比赛的商业案例分析,快要截止提交了,
我这几天一直琢磨着,这不,又有了新想法!你电话打不通,刚想去你住处碰碰运气了。”
沈确眼睛一亮,立刻顺着话头迎上来,还不忘介绍:“可能昨晚按了免打扰没听到,陆择,这是我爸,爸这是大我一届的学长陆择。
刚好我爸也在,你快和我讲讲,又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啊?等我爸给我们参谋参谋。”
陆择顺势走到纪明远身旁,大大方方的打了声招呼侧身时飞快观察了一眼纪明,的表情
没看出怀疑,客气的笑容带着几分审视。
陆择定了定神,用专业又不显得刻意的语气开口到:“小确你看,当初咱们分析的那个案例,其实在市场定位这一块还有很大挖掘空间。
根据消费者的消费习惯和频率,把目标群体再细化,后续营销策略才能更精准。”
说到兴起,我忍不住抬手比划了两下,把想到的分层方案简单讲了讲,又补充道:“而且从品牌传播来看,现在光靠线上社交媒体不够,
得和线下体验活动结合,这样才能让消费者有更深的记忆点,效果会事半功倍。”
沈确在旁边听得一脸认真,还时不时点头附和:“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商业环境这么复杂,确实得深入挖市场潜力才能站稳脚。”
他配合得很默契,眼神里的“恍然大悟”倒有几分真意思,看来这段时间他也没少琢磨这些东西。
纪明远原本只是听着,这时忽然插了句:“你们俩聊得这么热闹,这个新思路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陆择立刻适时露出谦虚请教的神色,假意把案例递向他:“哪里,叔叔,您才是这方面的行家,我这是班门弄斧了。
还请您指导一下我们,帮我们看看哪里可以做得更好一些。”
纪明远摆摆手说道:“刚刚我在旁边听,你做的很细致了,叔叔的思维是老黄历了,
你们年轻人接触新事物多,有年轻的思维,所以我为什么要小确出来读书就是这个原因。”
沈确赶紧接话:“爸,你说得没错,我们经常研究不同的商业案例,每次分析都能学到不少东西。”
陆择在旁边点头补充:“没错,剑大商学院就这点好,学术包容度高,多元化,做课题组队自由。
我和小确还会组织小组讨论,有时候为了一个观点能争得面红耳赤,但越吵思路越清晰,对知识的理解也更透。”
说这些话时,陆择特意加重了“经常”“争得面红耳赤”这些细节,细节越具体,越容易让人相信。
果然,纪明远脸上的审视慢慢变成了赞许,看向沈确的眼神也柔和了不少。
陆择跟着他们走进沈确的出租屋,视线始终追随着纪明远。
他进屋后四处踱步慢行,目光扫过房间每一处,当落在书桌摊开的金融资料与书桌上他们伪造的竞赛获奖照片上时,陆择清晰捕捉到纪明远嘴角那抹一闪而过的满意。
“小确啊,看来你在英国没偷懒。”纪明远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认可,“小子好好学,将来的沈氏商业版图,少不了你的位置。”
沈确悄悄朝陆择递来一个“搞定”的眼神,陆择回以无声的浅笑。其实这戏算不上全是假的。
沈确这段时间利用业务之余啃下的商业知识,本就配得上纪明远的这份肯定。
陆择的目光落在纪明远转身时笔挺的背影上。定制西装的面料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的儒雅。
方才聊起商业案例时,他眼中的对学术的专注与偶尔流露出对儿子的赞许,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位看重晚辈学业、气质出众的慈爱长辈。
如果单看表面陆择真的会羡慕沈确有个好爸爸。
可陆择忘不了,那天在小酒馆里,沈确喝得酩酊大醉时,红着眼眶说出的那些话。
说外公“意外”成了植物人后,这位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绅士,如何开始夜不归宿;
如何瞒天过海开设分公司,一次次转移集团资产;如何软禁发妻,又把亲儿子逼出国,只为扫清自己夺权的障碍……
此刻,纪明远正对着书桌上沈确的竞赛照片轻轻点头,嘴角噙着的笑意温柔得几乎能以假乱真。
陆择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一股寒意从后背缓缓升起。
一个能将谋害发妻、逼迫亲子的狠厉,藏进一副人畜无害的儒雅皮囊里的人,这份深沉到极致的伪装,比任何尖锐的锋芒都更让人胆寒。
沈确如今走的路,无疑是在悬崖上走钢索,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
纪明远温和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他拉着沈确在房间里絮絮叨叨,说自己这段时间如何苦苦支撑,才守住了沈确外公留下的公司;
说沈确母亲如何“歇斯底里”,让他心力交瘁;又提起当年逼沈确去英国读书的事,话里话外都是“良苦用心”,说如今沈确该懂他的一片苦心了。
最后,他还给沈确画了一张大饼,说要为沈确铺好路,把沈氏集团做得更大更强,等沈确回来接班时,就能轻松些,不用像他这般辛苦。
陆择在客厅听着里面传来的温声细语,心却一点点沉下去。他有点担心沈确对着纪明远恶心的温情戏码会演不下去。
纪明远那些刻意编织的虚伪,温情画面,会不会像一根刺扎进沈确心里,
这一幕让陆择不由自主想起家里那个至今没揪出来的隐身黑衣人,那个人到底藏在家里的哪个角落,
又正以怎样一副无害的面目,陪在家人身边说着家常,画着大饼?
回到住处,陆择坐在书桌前,指尖划过手机里沈确发来的消息,侦探那边查了乔欢没找到线索,像是人间蒸发了。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乔欢时,是在火场上的那个拥抱,
抽屉里还放着乔欢当初给他做的人形娃娃,和他后来拿的比赛金牌,再也没有可以送的人了。
陆择对着屏幕自嘲地笑了笑,指尖删除了编辑好的“再麻烦侦探多查几天”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