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的街市比想象中还要热闹。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各种小吃摊和游戏摊位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里混杂着章鱼烧、炒面、苹果糖的甜腻香气,以及一种属于人群的、温暖的喧嚣感。
藤井恵衣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走在人群中,既兴奋又有些紧张,生怕被人撞到。
赫律加德安静地走在她身侧半步远的位置,平静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像一台精密仪器在记录和分析着人类的社会行为数据。
他并没有刻意去搀扶或保护恵衣,只是自然而然地用自己清瘦的身躯,为她隔开了一部分拥挤的人流。
“好……好热闹啊……”
恵衣小声地感叹道,好奇地张望着四周五彩斑斓的灯笼和装饰,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容。
这是她受伤以来,第一次鼓起勇气参加这样的人多活动。
“嗯。”赫律加德简单地回应了一个音节,目光落在旁边一个正在制作的摊位上,看着糖丝如何被机器缠绕成巨大的云朵。
“赫律加德先生……您想尝尝什么吗?”恵衣小声问道,带着点想要尽地主之谊的心思,虽然她零花钱并不多。
赫律加德的视线从上移开,看向她:“不必,人类的食物于我并非必需。”
他的回答很直接,但语气并不冰冷,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恵衣点了点头,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这样的赫律加德先生很真实,她看到旁边有卖苹果糖的,红彤彤的很是诱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一个。
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甜蜜的糖壳和微酸的苹果混合在一起,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很甜。”她小声说,像是分享感受。
赫律加德看着她那简单的快乐,黑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微光。
这种因为微不足道的糖分摄入而产生的满足感,是他无法理解的,但却能直观地感受到。
两人继续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
路过一个捞金鱼的摊位,看着孩子们大呼小叫地用脆弱的纸网与水中的精灵搏斗;路过一个射击游戏的摊位,气球被打破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路过一个卖面具的摊位,各种妖怪和动物的面具栩栩如生。
恵衣在一个卖风铃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那些用玻璃和金属制成的风铃造型精巧,在灯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芒,微风拂过时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她拿起一个淡蓝色的、刻着星辰图案的风铃,仔细地看着,眼中流露出喜爱的神色,但看了看价格,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赫律加德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并没有说什么。
他对于人类这种对于无用装饰品的执着无法共情,但也并未评价。
他们走到了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这里搭建了一个临时的舞台,似乎有本地的小型乐队或歌手在进行表演。
台下围了不少人,气氛热烈。
恵衣被歌声吸引,停下了脚步,专注地听着。
台上的女歌手正在演唱一首流行的抒情歌曲,嗓音清亮,技巧娴熟,赢得了台下阵阵掌声。
听着听着,恵衣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迷离和向往。
她下意识地轻轻跟着哼唱起来,声音很轻,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但那调子却抓得很准,甚至比台上的歌手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空灵和情感。
赫律加德转眸看向她。
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她那细微的哼唱声,以及其中蕴含的、与这片喧闹场合格格不入的纯净力量。
一曲终了,台下掌声雷动。
台上的歌手微笑着鞠躬致谢。
恵衣也停下了哼唱,眼神有些黯淡下来,微微叹了口气。
“怎么了?”赫律加德问道。
他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低落。
恵衣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很小的声音,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她唱得真好……站在舞台上,能被大家听到……真好……”
赫律加德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后面的话。
恵衣似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向舞台上正在收拾乐器的歌手们,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自卑、渴望与一点点微弱火光的复杂情绪。
“我……我以前……其实最大的梦想……”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是成为一名歌星。”
她说出了这个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几乎已经被伤痕和现实掩埋的梦想。
“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躲在没人的地方小声哼唱……”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脸,声音变得更加低沉:“而是……能站在很大的舞台上,用最好的声音,唱给很多人听……想让我的歌声……能传到更远的地方……能……能带给听到的人一点点力量或者安慰……”
就像……赫律加德先生曾经说她的歌声“尚可”时,带给她的那种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安慰一样。
她说完,立刻又羞愧地低下了头,仿佛觉得自己这个梦想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和可笑。
“……是不是……很傻?像我这样的人……”
赫律加德并没有立刻回答“傻”或者“不傻”。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怜悯或者嘲弄,就像在分析一个普通的观察样本。
“歌星?”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基于事实评价道:“你的歌声,频率稳定,情感传递效率高于台上个体。理论上,具备成为‘歌星’的潜质。”
他的评价极其客观,甚至带着点学术性,完全剥离了外貌、残疾等世俗标准,只聚焦于“歌声”本身这个变量。
恵衣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不是敷衍的安慰,不是善意的鼓励,而是一种……冰冷的、却让她心脏猛地震动一下的“认可”?
赫律加德继续平静地说道:“阻碍你的,并非你的声音,而是你自身的认知障碍和外界的无效评判体系。”
他指了指她的腿和脸颊:“这些物理损伤,与你的声带功能无关。”
他的话语直接得近乎残酷,却奇异地剥开了那些缠绕在梦想之上的、名为“自卑”和“现实”的藤蔓,直指最核心的本质——你想唱,你的声音能唱,那就去唱。
仅此而已。
恵衣呆呆地看着他,眼眶微微发热。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话。
没有人如此平静地、将她伤痕累累的外表和她内心的梦想如此清晰地区分开来。
“可是……我……”她还想说什么,却被赫律加德打断了。
“梦想是实现与否,是你自身的选择与行动结果,与我无关,也与他人无关。”
赫律加德淡淡地说道:“我只是陈述观测事实。”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将目光重新投向喧闹的祭典人群,仿佛刚才只是进行了一场简单的数据分析。
恵衣站在原地,心中却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赫律加德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厚厚的保护壳,让她那颗因为受伤而蜷缩起来的、对梦想渴望的心,重新暴露在了空气中,战栗着,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悸动。
物理损伤……与声带功能无关……
自身的认知障碍……
她反复回味着这些话,看着身边少年那平静无波的侧脸。
就在这时,祭典的广播响起,提醒大家烟花大会即将开始,最佳观赏点在河岸方向。
人群开始向着河岸涌动。
“走吧。”赫律加德开口说道,语气依旧平淡:“换个观测点。”
恵衣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嗯!”
她拄着拐杖,跟上少年的脚步。
虽然步伐依旧不便,但她的脊背,似乎挺直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