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话语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虔诚，与周遭扭曲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
沈劈天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雷法正宗？他乃玄元界万雷宗宗主，一身雷法确实登峰造极，冠绝当世，但“正宗”二字，在此等诡异之地从一个濒死少年口中说出，总透着几分不协调。
他并未立刻回应，神念再次细细扫过少年。气息微弱，体质寻常，并无任何隐藏的修为或特殊血脉，唯有那双眼睛，清澈得过分，仿佛能映照出世间一切污秽，也更容易被某些东西……蛊惑。
“起身说话。”沈劈天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你口中的‘雷法正宗’，是何意？”
少年，不，此刻应称他为“圣子”，闻声身体一颤，却并未立刻起身，反而将额头更深地抵在地面，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哽咽：“回禀尊上，我名‘曜’，乃此界‘残光部族’最后一代圣子。部族传承古籍《破晓箴言》有载：当世界沉沦于永夜，污秽浸染法则，唯有执掌至阳至刚、涤荡万邪之雷光的使者，方能撕裂黑暗，带来一线曙光。那雷光，非此界任何扭曲力量所能模拟，纯净、刚正、裁决万物，便是‘雷法正宗’！”
他稍稍抬头，目光灼热地望向沈劈天：“尊上适才所施雷法，煌煌正大，破灭邪祟如扫尘埃，与古籍描述一般无二！绝非此界那些被污染、依靠献祭与疯狂获取的‘伪雷’可比！您定是预言中那位使者！”
沈劈天沉默听着，心中念头飞转。预言？使者？听起来像是某个失落文明留下的救世传说。他一个意外坠入此界的渡劫修士，可没兴趣当什么救世主。不过，这少年，或者说这“圣子”曜，似乎知晓此界不少信息，倒是个了解情况的好渠道。
“你先起来。”沈劈天语气缓和了些，一股柔和的力道将曜托起，“我并非你口中的使者，只是……一个迷途之人。”
曜站起身，脸上激动未退，眼神却依旧笃定：“尊上必是！古籍有云，使者自天外而来，携无上雷法，涤荡乾坤！尊上适才也说乃是‘迷途’，不正应了‘自天外而来’之语？”
沈劈天：“……” 这小子，逻辑闭环还挺严密。
他懒得在称谓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你既为圣子，可能沟通此界正神？方才那邪祟，又是何物？此界……究竟是何模样？”
提到“正神”，曜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露出一丝苦涩与悲凉：“沟通正神……早已是奢望。此界法则崩坏，灵性凋零，上古时期庇护众生的正神们，或因沉睡，或因陨落，或因……扭曲，早已沉寂不知多少岁月。我残光部族世代传承的‘圣子’之名，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唯一的作用，便是凭借体内一丝微薄的神性血脉，在特定仪式下，勉强感应到那些早已疯狂或陷入死寂的神只残留的‘回响’，以此规避某些绝地，或是……被那些邪神眷属视为特殊祭品。”
他指了指刚才祭坛的方向，心有余悸：“方才那邪祟，乃是‘暗蚀之母’麾下最低等的仆从——‘蚀影魔’。它们依靠吞噬生灵的精气与恐惧壮大，并能污染土地，扭曲生灵心智，将其转化为狂信徒或畸变体。像这样的邪神、古神、不可名状之物，在此界不知凡几，它们的力量交织成网，笼罩天地，制定着种种疯狂而致命的规则。凡人……只能在它们的夹缝中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们所处的这片荒原，名为‘千喉之域’，传闻有上千种不同的低语在此回荡，倾听过久，心智便会沦丧，身体亦会发生异变。像刚才那样的祭坛，在这片荒原上，数不胜数。”
沈劈天静静听着，结合自身感知，对这片诡异天地有了初步的认知。法则扭曲，灵气污浊，邪神遍地，规则混乱……确实是个令人头疼的地方。他的雷法在此界似乎有奇效，至阳至刚，恰好克制这些阴邪污秽之物，这倒是个好消息。
“你部族古籍，现在何处？”沈劈天问道。或许能从那些古籍中找到更多关于此界的信息，甚至……离开的线索。
曜闻言，脸上悲戚之色更浓：“部族……已于三年前，在一次大规模的‘秽潮’中被摧毁了。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古籍……大部分都已遗失或损毁，我只来得及带出最核心的一卷《破晓箴言》残篇，一直贴身收藏。”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破烂的衣衫内衬里，取出一卷非皮非纸、材质奇特、泛着淡淡微光的卷轴。卷轴边缘有烧灼和撕裂的痕迹，显然历经磨难。
沈劈天接过卷轴，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展开一看，上面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古老文字书写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夹杂着一些抽象的图案。那些文字他本应不识，但神念扫过，竟自然而然地理解了部分含义，似乎这卷轴本身便带有某种精神传承的特性。
“……黑暗纪元，法则倾颓，群魔乱舞，正神隐迹……唯天外雷使，持煌煌神威，执掌造化之枢，破邪显正，重定秩序……”
“……雷法之要，在于引动九天清灵之气，涤荡污浊，其性至公至正，裁决无枉……”
沈劈天目光扫过这些文字，心中微动。这描述，与他所修雷法确实有几分相通之处，尤其是对雷霆“至公至正”、“破邪显正”特性的阐述，堪称直指核心。但这卷轴显然年代极为久远，而且只是残篇，许多关键之处已然缺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卷轴末尾的一幅简陋图案上。那图案描绘的并非具体的雷霆形态，而是一种……仿佛蕴含了天地至理的能量运转轨迹，复杂而玄奥，隐隐与他所知的某种上古雷纹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更加古老、原始，带着一种蛮荒的法则韵味。
“此图是何意？”沈劈天指着那图案问道。
曜凑近看了看，摇头道：“回尊上，此图在古籍中并无明确注解，历代先贤也未能参透。只模糊记载，似乎与引动真正的‘天罚之雷’有关，但具体如何，早已失传。”
天罚之雷？沈劈天心中一动。他渡过飞升天劫，对天罚之雷的威能与意境体会最深。这图案虽简陋，但那股引而不发、代天行罚的韵味，确实有几分相似。
他尝试将一缕极其细微的神识探入那图案之中。
嗡！
就在神识接触图案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看似死物的图案骤然亮起微光，一股苍茫、古老、仿佛源自世界本初的雷霆意境顺着他的神识反馈而来！与此同时，他体内沉寂的九转不灭雷体竟自行微微震颤，与那意境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鸣！
虽然只是一瞬，那图案的光芒便黯淡下去，恢复原状，但沈劈天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这残破卷轴记载的雷法理念，竟能引动他雷体的共鸣？此界所谓的“雷法正宗”，难道真的与玄元界的雷道传承有某种渊源？还是说，雷霆之道，本就是诸天万界中通行的一种至高法则，在不同世界有不同的体现？
他收起卷轴，递还给曜，面色平静无波。
曜接过卷轴，小心翼翼收好，看向沈劈天的目光更加敬畏。他刚才清晰地感觉到，在尊上神识接触古籍图案的刹那，一股令他灵魂战栗、却又莫名感到安心的威严气息一闪而逝。
“尊上……”曜欲言又止。
“此地不宜久留。”沈劈天打断了他，目光扫过远处黑暗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阴影，以及空气中愈发浓稠的恶意。刚才净化祭坛和邪教徒的动静，似乎引来了更多不怀好意的窥视。
“你先随我离开。”沈劈天道。他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仔细研究一下此界的规则，并恢复部分实力。这个自称圣子的少年，是目前唯一的信息来源，带在身边或许有用。
曜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明亮的光彩，毫不犹豫地再次跪伏：“曜，愿追随尊上左右，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沈劈天看着他那虔诚到近乎狂热的模样，心中无奈一叹。
迷途的修士，狂热的圣子，失落的雷典，遍布邪祟的诡异世界……
这组合，怎么看都觉得前路……不会太平静了。
他抬手虚扶，一道柔和的雷光卷起曜，辨了一个感觉中污秽气息稍弱的方向，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模糊的流光，消失在暗紫色的荒原深处。
身后，那些窥视的阴影发出不甘的嘶鸣，却慑于那残留的纯净雷威，不敢轻易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