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领内堡大厅,佩恩斜倚在高背领主椅上,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紧盯着厅堂中央那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他的表哥,康斯丁子爵的次子康格伦,正略显局促地站在那里。康格伦脱下了沾满尘土的手套,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但绝无多少暖意的礼节。
“佩恩表弟,”康格伦开口,声音试图保持平稳,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泄露了他的内心,“看到您伤势无碍,真是风神庇佑。父亲大人听闻您重创奥迪拉匪徒的壮举,深感欣慰与自豪。”
佩恩没有请他坐下,只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橡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他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寒冰:“欣慰?自豪?康格伦,我的舅舅,你的父亲,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他‘愚蠢’侄儿的死活了?直接说明你的来意,省去这些令人作呕的虚伪客套。”
康格伦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被佩恩的直白刺痛,但他迅速掩饰过去,深吸一口气:“父亲派我前来,是希望您能念及血脉亲情。奥迪拉人因峡谷的惨败而震怒,他们认定那是我父亲与您联手设下的陷阱,是为了引他们入瓮,配合南境联军消耗他们的力量。”
他顿了顿,观察着佩恩的反应。佩恩脸上只有毫不掩饰的讥讽。
“现在,奥迪拉人的复仇怒火全部倾泻在我父亲的领地上,”康格伦的语速加快,带着一丝恳求,但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他们攻势猛烈。父亲希望您能出兵,与我们并肩作战,共同抵御外敌。您麾下战士的勇武,已在峡谷战斗中得到了证明。”
佩恩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牵动了伤口,让他皱了皱眉,但眼神中的恨意却更加炽烈:“并肩作战?康格伦,回去告诉我的好舅舅!当他与奥迪拉人暗中勾结,默许甚至指引他们来洗劫我的领地,坐视我生死一线时,我们之间那点可怜的血脉亲情就已经断了!当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毫不犹豫地将亲侄儿出卖给那些蛮族时,他可曾想过‘并肩作战’?”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大厅中回荡:“现在他陷入困境了,想起我这个侄儿了?想要我的战士去为他流血?告诉他,我宁愿看着奥迪拉人的战火烧遍他的每一寸土地,宁愿看着他的城堡化为废墟!我绝不会出一兵一卒!我恨不得他为自己卑劣的行径付出生命的代价!现在,你可以滚了,把我的话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佩恩预期会看到康格伦的愤怒、羞耻或是绝望的哀求。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康格伦紧绷的肩膀反而松弛了下来。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倨傲和轻浮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反常的反应让佩恩的怒火为之一滞,心中升起强烈的疑虑。他眯起眼睛:“你笑什么?听到你父亲和我决裂,你很开心?”
康格伦抬起头,第一次毫无畏惧地迎上佩恩的目光,那眼神深处,不再是往日那个愚蠢、傲慢的次子,而多了一丝算计和决绝。
“不,表弟,”康格伦的声音变得平稳,甚至带着一点奇特的真诚,“我笑,是因为我终于无需再扮演那个奉承父亲、对你无礼的愚蠢角色了。我笑,是因为您果然如我所料,拒绝了父亲。”
佩恩的身体微微前倾,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更加清醒,也更加警惕:“你到底想说什么?”
康格伦向前走近两步,压低声音,确保只有王座上的佩恩能听清:“表弟,您难道从未想过,为何您能在奥迪拉人发动突袭前,恰好收到那份语焉不详、却足以让您提高警惕的密信吗?”
佩恩的瞳孔骤然收缩。峡谷伏击战胜利的关键,就在于那封神秘送达的警告信。他一直以为是某个忠诚的边境村民或是有良知的对方下层士兵冒死报信。他从未想过……
“是你?”佩恩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是我。”康格伦坦然承认,脸上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得意,“是我买通了父亲的亲信,截获了一点风声,然后用最快的方式、最隐蔽的渠道给您送去了警告。我知道那很模糊,但以您的智慧和谨慎,足以让您做好准备。”
大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佩恩死死盯着康格伦,试图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巨大的疑问笼罩着他。
“为什么?”佩恩终于开口,声音干涩,“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做客时,你对我的警告和讥讽可是毫不客气。”
康格伦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压抑已久的野心和一丝……对佩恩的认同。
“正因为您在城门时的警告,佩恩表弟。”康格伦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您当时说,我们都一样,最多也就封个男爵,然后被打发到边远领地,说我是颗棋子,别和我舅母混,当我兄长继承一切后,你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做个看人脸色的附庸。”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屈辱和醒悟交织的光芒:“您的话像一把刀子,扎醒了我。当时我转身就走,其实回去后,我想了很久,您是对的。我的父亲……他眼里只有权力和我的兄长。而我,永远只是他用来联姻或者打发去管理某个偏远庄园的筹码。他为了利益可以出卖您,将来同样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牺牲我。”
康格伦的目光变得炽热而坚定:“我不想永远活在我兄长的阴影下,更不想将来某天被父亲像处理垃圾一样丢掉。我需要改变这一切。”
他再次看向佩恩,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意图:“而我需要帮助,兄弟。一个强大、善战,并且同样憎恨我父亲短视与背叛的盟友的帮助。帮我,佩恩兄弟。”
“帮你什么?”佩恩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但他要亲耳听到。
康格伦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出了那个足以被视为叛国弑父的野望:“帮我夺取我兄长……乃至我父亲的继承权!只要我能掌控家族的领地,我向您发誓,圣布亚尔堡,埃布尔家族将永远拥有一个最坚定、最忠诚的盟友,而非一个在背后捅刀子的亲戚!而您,将获得您应得的尊重和……报复的快感。”
大厅再次陷入沉默。佩恩靠在椅背上,审视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表哥。愤怒和拒绝依然盘踞在他心头,但一个新的、危险的、却极具诱惑力的可能性,伴随着康格伦的话语,悄然浮现。炉火的光芒在两人脸上跳跃,映照出各自复杂难明的神情。
纳源大陆西端扎哈木王朝,此时的落日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与明珠城街道上肆意横流的鲜血相互映照,黏稠得令人窒息。曾经繁华的城邦,如今已是人间炼狱。
“快!向东门走!不要回头!!”库勒台吉的吼声如同滚雷,压过了无数撕心裂肺的哀嚎,却压不住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那是无数掠食者的爪子在岩石和木头上刮擦的声音。
它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