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环城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最终被那吞噬一切的浓雾彻底吞没。四艘大船,如同四头威严的海兽,犁开浑浊的水面,将那片噩梦之地远远抛在身后。甲板上,挤满了惊魂未定的战士和领民,他们身上带着烟尘、血污和失去家园的茫然。更多的人,则像水面的浮萍,依附在大小不一的逃难小船上,或是仅仅抱着一根木头,在冰冷的江水中载沉载浮。
“左满舵!靠近那艘快沉的小船!抛缆绳!快!”一名军官嘶哑着喉咙喊道,他的脸被烟火熏得黝黑,只有眼白显得格外分明。
水手和士兵们忙碌着,长长的钩杆探出,将漂浮物上奄奄一息的人拉近,强壮的手臂再将他们拽上甲板。每一次成功的救援,都伴随着低低的庆幸和哽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血腥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复杂气味。
珍妮丝·卡佩利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她红色的发辫有些散乱,沾着不知是水珠还是泪滴。那双曾经明亮的碧眼,此刻空洞地望着远方,铁环城的方向。她的指尖紧紧攥着冰凉的船舷,家族倾注了心血经营的铁环城,还有自己的父亲,都在那片翻滚的浓雾中沦陷了,连同许多没能逃出来的人。一阵压抑的啜泣终于忍不住从她喉间溢出,她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肩膀微微颤抖。
这时,一件厚实的斗篷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佩恩站在她身侧,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混乱但有序的救援现场,最终落在珍妮丝微微颤抖的背上。
“珍妮丝”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悲伤是权利,但此刻,活着的人更需要你。卡佩利家族的名字,是他们此刻唯一的希望。”
珍妮丝没有回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挺直了脊梁,但那单薄的背影依旧写满了脆弱。
杜拉耶此时也赶来汇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珍妮丝耳中:“我们必须尽快靠岸,归集从城里逃难出来的领民。铁环城的灾难已成定局,但卡佩利家族还在,我们需要拯救他们。”
佩恩扶着珍妮丝缓缓转过身,其眼眶通红,她看着杜拉耶,眼神里交织着痛苦和信任,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杜拉耶骑士……拜托你了,你代表我,代表卡佩利家族去做。”
杜拉耶右手抚胸,深深一躬:“这是我的荣耀与职责,小姐。请您保重身体,铁环城的未来,还需要您来引领。” 他的眼神坚定,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忠诚。
放下的小船,在一处相对平缓的河滩靠岸。杜拉耶率先跳下,沉重的靴子陷入泥泞。他立刻开始指挥幸存者们登岸,并派出手下骑士和士兵,沿着河岸收拢惊魂未定的难民。
岸边一片混乱,人们哭喊着寻找失散的亲人,或只是麻木地坐在地上。杜拉耶跳上一块较高的岩石,洪亮的声音压过了嘈杂:
“安静!铁环城的子民们!听我说!” 他高举着带有卡佩利家族徽章的旗帜,“我是杜拉耶·冯·霍夫曼,卡佩利家族的骑士!”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望向这个看起来可靠的身影。
“我知道你们失去了家园,心中充满恐惧!”杜拉耶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但卡佩利家族没有抛弃你们!现在,听我安排:有亲眷在附近领地,可以投奔的,站到左边来!我们会核实身份,即刻放行,并给予少量食物和纳石!”
一部分人脸上露出希冀,开始向左移动。
杜拉耶顿了顿,继续喊道:“没有去处,愿意继续信任并追随卡佩利家族的,站到右边!我们将整合队伍,由家族战士护送,南下穿越洛基山脉西段,进入霍姆斯盆地,最终抵达南境的青山城!那里,佩恩男爵已叫人做好准备接应我们!在那里,我们将获得补给,统一乘船南下新的家园!”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为迷茫的人们指明了方向。大部分流民,尤其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开始默默地走向右边,他们看着杜拉耶和他身后那些虽然疲惫但依旧纪律严明的士兵,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杜拉耶跳下岩石,对身边的副手低声吩咐:“清点人数,分发剩余的食物和清水。优先照顾伤员和妇孺。告诉战士们,保持警惕,但也要展现仁慈。我们现在是这些人唯一的依靠。”
副手领命而去。杜拉耶则环顾四周,眉头微蹙,似乎在评估着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的未来。南下的路途,绝不会轻松。
三日后,青山城码头。
佩恩男爵一刻未有停歇,他不断花大价钱征集船只,粮草,以应对过几天即将到来的难民大军。此时他坐在临时搭建的指挥所里,看着刚刚由飞鸦带来的细小信筒。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纸条,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就骤然阴沉下来,眉头紧紧锁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木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珍妮丝端着一杯热水走进来,看到佩恩的表情,心下一沉:“佩恩,怎么了?是哪里的信息……”
佩恩抬起头,将纸条递给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是胡德庄园的拉赫尔骑士。我们的铁矿采买如今只能中断,但这只是最小的坏消息。”
珍妮丝接过纸条,快速阅读起来。佩恩在一旁沉声复述着信中的内容,仿佛这样才能理清思绪:
“拉赫尔骑士在信里说……”佩恩模仿着拉赫尔那可能带着焦急和疲惫的语气,“‘尊敬的佩恩男爵,惊闻铁环城噩耗,不胜震惊与悲痛,望您与珍妮丝小姐平安。铁矿之事,眼下已无力顾及。如今西境其他领地也爆发了更大的灾难……’”
佩恩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道:“西方,扎哈木王朝……数十万人,不,信上说,后续还有更多,像蝗虫一样冲击我们的西境!他们说……有无法形容的掠食者怪物入侵了他们的国家,家园尽毁,他们是来避难的!”
珍妮丝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佩恩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语气急促:“但西境贵族,风领帝国的领主们,他们害怕了!他们紧闭城堡大门,拒绝这些绝望的扎哈木人进入!于是……战争爆发了,拉赫尔写道,那些扎哈木人数量太多了,像潮水一样,为了活下去,他们已经攻破了好几座拒绝提供帮助的贵族城堡,里面的财物、粮食被抢掠一空!”
他最后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信中最糟糕的部分:“而且,这股混乱的洪流,有继续向东、向内陆蔓延的趋势。拉赫尔骑士已被他的领主紧急征召,要带兵去西境支援了。他自身难保,在提醒我们……这个世界已经彻底乱了,要我们赶紧做好准备。”
佩恩将纸条重重拍在桌上,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良久,他才睁开眼,看向窗外南方隐约的山脉轮廓,喃喃自语:
“西境铁环城的迷雾尚未散尽,西境另一端又燃起了烽火……变异怪物,掠食者,拉亚姆,难民,战争……这片大陆,究竟怎么了?”
他的脸上,不再是刚刚脱离险境的庆幸,而是笼罩上了一层对未知前路的深深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