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导演那句“别在这儿碍事”像根小刺，扎得苏妩耳朵微微发烫。她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把狼藉的地面清理干净，冰凉的咖啡渍混着灰尘黏在手指上，黏腻又狼狈。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看新人出洋快的、隐隐的幸灾乐祸。阿杰临走前那警告的一瞥，更是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呜呜呜小妩！你还好吗？】甜甜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脑内响起，【那个阿杰好凶！还有那些人的眼神……气死我了！不过！重点！0.5%啊！那可是0.5%！从顾衡身上抠出来的好感度！金子做的！钻石镶的！我们这是开门红啊！虽然红得有点……灰头土脸？】
苏妩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走向那个临时充当杂物间兼助理休息室的角落小屋。她拧开水龙头，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手上的污渍，也让她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开门红？差点被开除的红吗？】她没好气地回应甜甜，【甜甜，给我调取顾衡的详细资料，特别是关于他‘厌女症’的传闻细节，越具体越好。还有，他那个贴身助理阿杰，什么来头？】
【收到！甜甜小百科立刻上线！】甜甜的电子音立刻切换到工作模式，【顾衡，28岁，顶流影帝，出道即巅峰，蝉联三届金翎奖影帝。关于‘厌女症’——业内公开的秘密。具体表现为：拒绝一切非工作必要的异性肢体接触，包括但不限于握手、礼节性拥抱；拍戏绝对不接有明确感情线的剧本，吻戏、亲密戏份一律借位或替身；与合作女演员保持一米以上安全距离（今天破例了！），女导演讲戏需副导演在场或隔空沟通；私人生活极度封闭，从未有绯闻，身边工作人员清一色男性，直到……你来了！】
甜甜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八卦的兴奋：【至于阿杰，全名赵杰，顾衡的贴身助理兼保镖，跟了他快十年，忠心耿耿，是顾衡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据说身手极好，主要负责帮顾衡挡掉一切不必要的‘骚扰’，尤其是来自女性的。所以小妩，你刚才那一下，在阿杰眼里，绝对是‘高危接触’，他对你有敌意太正常了。】
【最信任的人……挡箭牌……】苏妩关掉水龙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还带着点婴儿肥、左眼下缀着泪痣、显得有些无辜的脸。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脖颈滑下，几缕被打湿的发丝黏在颊边，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狼狈。她对着镜子，微微勾起唇角，眼底却闪过一丝与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属于狐狸的算计光芒。【明白了。】
她抽了张纸巾，仔细擦干手，又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角。目光扫过休息室角落那个小小的饮水机，旁边放着咖啡机和几罐咖啡豆——显然是给顾衡准备的。
机会。
苏妩深吸一口气，重新调动起属于“迷糊小助理”的紧张和局促感，再次走向咖啡机。她刻意放慢了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地重新研磨豆子，接水，按下启动键。机器的嗡鸣声中，她看似随意地，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旁边那个干净的、准备用来装咖啡的玻璃杯杯壁。
那杯新的冰美式做好时，苏妩双手捧着，杯壁的冰凉透过掌心，让她再次稳了稳心神。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杂物，走向片场角落那个被黑色屏风隔开的、属于顾衡的独立王国。
阿杰像个门神一样守在屏风入口处，看到她过来，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警告。他下意识地往前挪了半步，试图挡住她的去路。
“顾老师要的咖啡。”苏妩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微微低着头，视线只敢落在阿杰的鞋尖上。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又可怜。
阿杰皱着眉，目光在她脸上和她手中的咖啡杯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评估这杯东西的安全性，以及放她靠近的风险。他伸出手，语气生硬：“给我吧。” 显然是想直接代劳，杜绝一切意外接触的可能。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顾衡清冷平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屏风：“让她进来。”
阿杰伸到一半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他猛地转头看向屏风，又看看苏妩，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调色盘。最终，他只能不情不愿地侧开身，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但那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更浓了——仿佛在说“敢出一点差错你就死定了”。
苏妩的心脏猛地一跳，不是因为阿杰的警告，而是因为顾衡那简短的四个字。她压下心头的悸动，更加小心地捧着咖啡，低着头，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了那片被屏风隔绝的小天地。
里面的空间不大，只有一张简易的折叠躺椅，一张小桌，上面散落着剧本和一支笔。顾衡没有躺下，他背对着入口，站在一个小小的、临时挂起来的衣架前，似乎在整理戏服的领口。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这个小小的空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干净的、属于他的、雪后松林般的气息，而她身上那不受控制的玫瑰甜香，在进入这个封闭空间的瞬间，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可闻。
苏妩不敢多看，快步走到小桌边，将手中的冰美式轻轻放在桌上，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顾老师，您的咖啡。”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颤音。
“嗯。”顾衡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的手指正抚平衣领上的一道细微褶皱，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专注的优雅。
苏妩放下咖啡，任务完成，本该立刻离开。但她却没有动，反而微微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开口：“顾老师……刚才……对不起！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了，差点弄脏您的衣服……还耽误了大家时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请您……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真诚的悔意，肩膀也微微瑟缩着，像一只淋了雨、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她低着头，视线却敏锐地捕捉着前方那个背影的细微变化。
顾衡抚平衣领的手指，在她开口道歉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几秒。那流畅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卡顿。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那停顿本身，在苏妩敏锐的感知里，就足以被放大。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片场远处传来的模糊嘈杂。苏妩身上那馥郁的玫瑰体香，在这片沉默里，丝丝缕缕地缠绕、弥漫，固执地钻进人的鼻腔。
几秒后，顾衡终于放下了整理衣领的手。他缓缓转过身。
苏妩立刻把头垂得更低，只看到他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尖朝着自己的方向挪动了两步，停在了她面前不远的地方。那股清冽的松雪气息瞬间靠近，带着强大的存在感，将她笼罩。
他没有立刻说话。苏妩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低垂的头顶，带着审视和探究，仿佛要穿透她的颅骨，看清里面装着的到底是笨拙的真诚，还是别有所图。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苏妩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她维持着那副惶恐不安的姿态，绞着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终于，顾衡开口了。声音依旧是冷的，像冰层下的水，听不出情绪，却也没有预想中的斥责。
“名字。”他问。
苏妩像是受惊般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波澜，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清晰地倒映出她此刻带着咖啡渍、眼眶微红、显得狼狈又惊惶的脸。
“苏……苏妩。”她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
顾衡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他的视线似乎在她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此刻因为情绪激动而显得格外楚楚动人的泪痣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快得像风吹过水面留下的涟漪，转瞬即逝。
然后，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桌上那杯新换的冰美式上。玻璃杯壁因为温差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缓缓滑落。
他伸出手，那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握住了冰冷的杯身。指尖无意间，恰好按在了杯壁上某个位置——正是苏妩进来前，用指尖轻轻触碰过的地方。
苏妩的心跳，在那一刹那，漏了一拍。
顾衡端起咖啡杯，凑到唇边，姿态优雅地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间，他的喉结随之滚动了一下。放下杯子时，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自己的指尖，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玻璃杯壁的冰凉触感，以及……一丝若有似无、极其淡薄、却与这冰冷格格不入的、带着体温的、甜腻的玫瑰气息？
他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移开了视线，重新看向苏妩，依旧是那副冰冷的面具。
“出去。”他命令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异样。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那一眼的停留、甚至那指尖疑似残留的香气，都只是苏妩的臆想。
苏妩如蒙大赦，连忙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顾老师！我这就出去！”她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快地转身，逃出了那片充满压迫感的小空间。
屏风外，阿杰抱着手臂，脸色依旧阴沉地盯着她，像防贼一样。
苏妩没敢停留，低着头快步走开，直到远离了那片区域，走到一个堆放道具的无人角落，她才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啊啊啊啊啊！小妩！你太勇了！你还敢主动道歉！还演得那么真！我差点以为你要被当场开除了！】甜甜在她脑子里激动得上蹿下跳，【不过！重点！他让你进去了！他让你把咖啡放在他桌上！他还问你名字了！他还看你！虽然眼神很吓人……但是！他看了！他看了你的脸！还有你的痣！最关键的是——】
甜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发现了新大陆的狂喜：【他碰了杯子！他碰到了你碰过的地方！虽然只有0.00001秒的间接接触！但是！甜甜牌超精密好感度雷达捕捉到了！有波动！小幅度持续波动！虽然没达到1%，但它在跳！它在努力地往上蹦跶！从0.5%……0.51%……0.52%……天呐！0.53%了！稳定在0.53%了！这叫什么？这叫破冰！这叫希望的曙光！小妩！你的玫瑰体香绝对是超级武器！他的鼻子绝对叛变了！】
苏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休息室里那清冽的松雪气息，混合着自己浓郁的玫瑰体香。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又缓缓移到自己的唇边。
刚才顾衡喝咖啡时，喉结滚动的那一幕，清晰地印在脑海里。
她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淡、却带着十足狐狸精狡黠的笑容。
【甜甜，】她在心底轻笑着回应，【你说……他刚才喝咖啡的时候，尝到的，是咖啡的苦味……】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还是我留下的……玫瑰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