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妩这一觉睡得极沉。
像是陷在温暖柔软的云朵里,被一种清冽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着,驱散了所有虚弱和不安。她甚至无意识地在“云朵”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白——质料上乘、微带凉意的僧袍。
昨晚的记忆瞬间回笼:抄经失败、妖力耗尽变回狐狸、本能地寻求温暖……
她猛地一惊,低头看去——
不再是毛茸茸的爪子,而是纤细白皙、属于人类女子的手指!她身上依旧穿着那身繁复的赤红嫁衣,正好好地穿着,而非散落一地。
她竟然……变回人身了?还睡在顾衡的怀里?!
苏妩瞬间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从他腿上滚落到地面,赤足踩在冰凉的金砖上,惊疑不定地看着依旧闭目捻珠的顾衡。
他……他居然就让她这么睡了一晚?
【早上好呀宿主!】甜甜欢快的声音适时响起,【惊喜不?意外不?您能这么快恢复人身,可全是托了圣僧大人的福呢!】
苏妩一愣,在心里追问:“什么意思?”
【嘿嘿,您昨晚妖力耗尽,本能靠近他。他身负天生佛骨,气息纯净强大,无意识中溢散出的些许力量,对您这种灵物来说就是大补药呀!比您自己慢慢恢复快多啦!虽然那玉佩还在镇压您的妖气,但维持人形的力量倒是补回来了哦~】
原来如此。
苏妩眸光微闪,再次看向顾衡。他依旧端坐如松,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扰动他分毫。晨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圣洁得不似凡人。
所以,她这是……因祸得福,还蹭了人家的“补品”?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掠过心头,但很快被更强烈的念头压下——饿,好饿!
经过昨晚一番折腾,又睡了一觉,此刻她腹中空空如也,饿得几乎能吞下一头牛。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故意趿拉着绣鞋,脚步虚浮地又凑到顾衡身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和刻意的可怜:
“大师……”
顾衡捻珠的动作未停。
苏妩伸出手,轻轻拽了拽他宽大的雪白袖口,像只讨食的猫儿:“大师,我饿了。”
捻珠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她再接再厉,晃了晃他的袖子:“真的好饿……从昨天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你们佛家不是常说,慈悲为怀吗?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被饿死吧?那我这诅咒还没害人,就先饿死啦……”
她絮絮叨叨,软语央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蛮。
顾衡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琉璃眸清冷依旧,落在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上。
苏妩立刻松开,却依旧用那双水盈盈、媚丝丝的眼睛望着他,无声地诉说着“饥饿”。
他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故作可怜的伪装,直抵她只是想捣乱的本质。
就在苏妩以为他又会吐出“聒噪”二字时,他却缓缓起身。
雪白的僧袍拂动,带起一阵冷冽檀风。
“跟上。”
他声音淡漠,说完便率先向殿外走去。殿门那层无形的结界在他经过时如水波般荡漾开,并未阻拦。
苏妩眼睛一亮,立刻提起裙摆,赤着脚丫就跟了上去。饿是真的,但能让他破例带她出这殿门,更是意外之喜。
他并未走远,只是领着她绕到婚殿后方的一处小厨房。此处似乎是专为他清修而设,极其简陋洁净,只有一些简单的素食材。
顾衡生火、洗米、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做饭,而是在进行另一场禅修。
很快,一碗清澈的白粥,几碟清淡的小菜被放在了苏妩面前。
“只有这些。”他语气平淡。
苏妩饿极了,也顾不上挑剔,拿起勺子就小口小口吃起来。粥煮得软糯适中,带着米粒天然的清香。她吃得很快,却依旧保持着一种天生的媚态,眼角微微上挑,瞥着站在一旁、并不看她、仿佛只是监督她用餐的顾衡。
吃完最后一口,她放下勺子,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唇瓣,故意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
“大师的手艺真好,”她支着下巴,眼波流转,笑吟吟地望着他,“这白粥喝着,竟比御宴还有滋味呢。是因为……是大师亲手做的缘故吗?”
她话语里的暗示意味十足。
顾衡却像是没听到,只是淡淡扫过空了的碗碟:“既已用完,便回去。”
说完,转身便要离开厨房。
苏妩岂能放过这机会?她立刻起身,快走两步,故意装作脚下被裙摆一绊,“哎呀”一声轻呼,整个身子就软软地朝他后背撞去——
“大师小心!”
她本以为会撞上他坚实的后背,或许能趁机搂一下他的腰。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的刹那,顾衡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微微一侧,轻松避开了她的“投怀送抱”。
苏妩收势不及,差点真的摔倒,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她抬起头,对上他回转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比之前更冷了几分,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狼狈和刻意。
“安分些。”他吐出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斥责都让人难堪。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向外走去,白色的僧袍在晨光中划出决绝的弧线。
苏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摸了摸鼻尖,非但没有挫败,反而眼底的兴趣愈发浓郁。
真是……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不过,她最擅长的,就是凿石头了。
她笑了笑,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苏妩慢悠悠地跟着顾衡回到了那间囚笼的宫殿。结界在她身后无声闭合,将外界彻底隔绝。
顾衡径直走回那个属于他的蒲团,拂衣坐下,眼眸微阖,腕间佛珠轻捻,仿佛刚才厨房那短暂的交集从未发生,他又变回了那座不染尘埃的冰雕。
苏妩站在殿中,看着他这副模样,眼珠转了转。
安静?打坐?
她偏不让他如愿。
她赤着脚,踩着冰凉的地面,悄无声息地走到他旁边的空处。那里没有蒲团,她便学着他也席地而坐,只是姿态远不如他端正,红裙如花瓣般散开,带着一股慵懒的媚意。
她侧着身子,支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他清绝的侧脸轮廓,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挺直,唇色淡薄。捻动佛珠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动作规律得令人昏昏欲睡。
殿内只剩下规律的捻珠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苏妩原本是想捣乱的。可他周身那股宁静祥和的气息太具有欺骗性,像温暖的巢穴,无声无息地包裹着她。昨夜妖力耗尽的疲惫并未完全消退,饱食之后更是容易犯困。
她强撑着眼皮,试图找些话题,可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那些刻意撩拨的话语似乎都显得有些徒劳和……不合时宜。
她的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支着下巴的手也渐渐软了下去。
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白色身影和耳边的捻珠声仿佛融为了一体,变成了一种催眠的韵律。
最终,抵抗不过汹涌的睡意,她身子一歪,脑袋轻轻一沉,竟是直接枕上了顾衡盘坐的腿!
柔软的脸颊隔着微凉的僧袍布料,贴上了他腿部的肌肉线条。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地熨烫着他的皮肤。
“!”
顾衡捻动佛珠的指尖骤然僵住!
那规律的、空寂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如同最坚硬的寒玉,每一寸肌肉都透出极致的僵硬和猝不及防。垂眸看去,只能看见她散落的、乌黑如绸缎的长发,以及一小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她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长睫安静地覆着眼睑,褪去了醒时刻意的媚态,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恬静与无害。
他琉璃般的眸底深处,似乎有剧烈的波澜骤起,却又被强行压下,最终归于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凝固。
他抬起了手,指尖微顿,似乎想要将她推开。
那动作滞在半空良久。
她的呼吸温热而绵长,毫无防备地依偎着他,仿佛他是她最可靠的栖息之地。这种全然的信任(尽管可能是睡迷糊了的本能)与她的身份、与昨夜的大胆放肆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最终,那抬起的手缓缓落下,却并未触及她,而是重新搭回了膝上,悄然握紧,指节微微泛白。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试图继续捻动佛珠,入定禅思。
但那佛珠捻动的节奏,却彻底乱了。
不再空寂规律,而是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和……心不在焉。
腿上传来的温热和重量,清晰得无法忽略,像一块投入古井深潭的小石子,持续不断地荡漾开细微却执拗的涟漪,企图扰乱千年不变的沉寂。
而他,只能僵硬地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负担”,如同磐石承受着依偎的藤蔓,看似无动于衷,实则内在的紧绷,唯有自己知晓。
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烛火轻燃,以及她清浅的、安稳的呼吸声。
他依旧端坐着,如同一尊沉默的佛像,只是那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悄然握紧的拳,泄露了佛心之下,那一丝并非全然平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