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老张烧烤\"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张九用油腻的抹布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炭火的热气熏得他脸颊发烫。夏夜的空气粘稠得像是能拧出水来,混合着孜然、辣椒面和烤肉的香气,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
\"九哥,再来两瓶啤酒!\"角落里三个醉醺醺的年轻人拍着桌子喊道。
\"来了来了。\"张九应着,从泡沫箱里拎出两瓶冰镇啤酒,用开瓶器熟练地撬开瓶盖。他的动作麻利而机械,七年来的每个夜晚几乎都是这样度过的。
罗美丽正在收拾另一张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她三十出头,身材微胖,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虽然名字叫\"美丽\",但多年的夜班生活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皱纹。她把一次性餐具扔进垃圾桶,塑料碗里还残留着一些红油和葱花。
\"今晚人不多啊。\"罗美丽走到张九身边小声说。
张九点点头,目光扫过只有四桌客人的烧烤摊:\"再守一小时,没人就收摊。\"
就在这时,巷子口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腿脚不便,每一步都拖得很长。张九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来人的模样,但路灯的光线太暗,只能看出是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
\"来生意了。\"罗美丽用胳膊肘捅了捅张九。
男人慢慢走近,张九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四十岁上下,脸色惨白得不像活人,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深青色的眼袋。他的工装很干净,但款式老旧,像是十年前的工作服。
\"请...请问还营业吗?\"男人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营业营业,您请坐。\"张九热情地招呼,指了指靠墙的一张空桌子,\"想吃点什么?\"
男人缓慢地坐下,动作僵硬得像是关节生了锈。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一根点燃,烟雾在他面前缭绕,却奇怪地没有向四周扩散,而是垂直上升,形成一条笔直的细线。
\"有...有菜单吗?\"男人问。
罗美丽赶紧递过一张油腻的塑封菜单:\"您看看,我们这儿羊肉串、板筋、鸡翅都不错。\"
男人接过菜单,手指出奇地冰凉,罗美丽碰到他皮肤时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的指甲缝里有些黑色的污垢,但奇怪的是,那些污垢看起来不像是油渍或泥土,倒像是...干涸的血迹。
\"要...二十串羊肉,十串板筋,五串鸡翅,两瓶啤酒。\"男人慢慢地说,每个字之间都有微妙的停顿,仿佛说话对他来说是件很费力的事。
张九记下订单,转身去准备食材。罗美丽给男人倒了杯免费的大麦茶,茶水在杯中冒着热气,但男人没有碰它。
\"您...是附近工地的?\"罗美丽试图搭话,指了指男人的工装。
男人缓缓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罗美丽。他的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色,瞳孔黑得像是两个无底洞。
\"是...以前是。\"男人回答,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不在了。\"
罗美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她勉强笑了笑:\"那您现在做什么工作?\"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先...付钱。\"
罗美丽拿起信封,感觉里面厚厚的一沓。她打开一看,是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但奇怪的是,这些钞票看起来过于崭新,边缘锋利得像是刚印出来的,而且...没有人民币特有的凹凸感。
\"这...太多了。\"罗美丽数了数,足足两千块,\"您点的东西加起来不到两百。\"
\"先...存着。\"男人说,\"我可能...还会来。\"
张九端着第一批烤好的羊肉串走过来:\"您的串儿好了,趁热吃。\"
男人看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却没有动。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么,但罗美丽注意到,他的嘴巴始终紧闭着。
\"您...不吃吗?\"张九疑惑地问。
\"看着...就好。\"男人回答,\"闻闻...味道。\"
张九和罗美丽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这时,另外几桌客人陆续结账离开,很快,烧烤摊上只剩下这个古怪的工装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男人就那样坐着,面前的烤串渐渐变冷,油脂凝结成白色的固体。他偶尔会拿起一串,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地吸气,然后放回去,自始至终没有吃一口。
凌晨三点半,张九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打烊。他走到男人桌前:\"先生,我们要收摊了,您...\"
\"我...知道了。\"男人站起身,动作依然僵硬得像具提线木偶,\"明天...我再来。\"
男人转身离开,步伐缓慢而沉重。张九看着他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黑暗中,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真是个怪人。\"罗美丽嘟囔着,开始收拾男人那桌几乎没动过的烤串。
\"别管了,赶紧收拾完回家。\"张九说,心里却莫名地不安。
第二天晚上,同样的时间,张九和罗美丽照常出摊。天气比前一天更闷热,空气中弥漫着即将下雨的潮湿气息。
\"你说那个怪人今晚还会来吗?\"罗美丽一边穿串儿一边问。
张九摇摇头:\"谁知道呢,反正钱给够了,来不来随他。\"
话音刚落,巷子口就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身深蓝色工装,还是那种拖沓的步伐,但今晚,男人的脸色更加惨白,眼袋也更加明显,像是很久没睡过觉。
\"他来了。\"罗美丽小声说,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悸。
男人走到昨晚坐过的位置,缓缓坐下。他的动作比昨天更加僵硬,坐下时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咯吱\"声,像是老旧的家具。
\"老...样子。\"男人对走过来的张九说,声音比昨天更加嘶哑。
张九点点头,转身去准备烤串。罗美丽给男人倒了茶,这次她刻意避免碰到男人的手。
\"您...贵姓?\"罗美丽试探性地问。
男人慢慢抬头,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姓...李。以前...他们都叫我...老李。\"
罗美丽注意到,男人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声音像是直接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李师傅是做什么工作的?\"罗美丽继续问,虽然她记得昨晚男人说过\"以前是\"工地工人。
\"打桩...地基...\"男人回答,眼睛望向远处,\"很深的...地基。\"
张九端着烤好的肉串过来:\"您的串儿,今天火候刚好。\"
和昨晚一样,男人只是闻了闻烤串的味道,没有吃。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炭火,瞳孔反射着跳动的火光,显得异常明亮。
\"您...不吃吗?\"张九忍不住问。
\"不能...吃。\"男人回答,\"吃了...会吐出来。\"
张九和罗美丽再次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这时,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走进烧烤摊,看起来六十多岁,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
\"老板,来碗馄饨。\"老人说,在离工装男人最远的位置坐下。
张九应了一声,去准备馄饨。罗美丽给老人倒了茶,老人却拉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说:\"姑娘,那桌的客人...什么时候来的?\"
罗美丽愣了一下:\"昨天和今晚都来了,怎么了?\"
老人的表情变得严肃:\"你们...没觉得他不对劲吗?\"
罗美丽心头一紧:\"您认识他?\"
老人摇摇头,又点点头:\"算是...知道。你们最好小心点,那可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工装男人突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老人。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变得苍白。
\"我...该走了。\"老人匆忙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十块钱放在桌上,\"不用找零了。\"
\"等等,您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罗美丽追上去问。
老人走到巷子口,确认工装男人没有跟上来,才低声说:\"半年前,那边新盖的写字楼工地出过事,打桩机故障,五个工人掉进了还没凝固的水泥地基里...其中领头的就姓李。\"
罗美丽感到一阵眩晕:\"您是说...\"
\"你们收了他的钱吧?\"老人问,看到罗美丽点头后叹了口气,\"明天找个道士看看那些钱...我劝你们今晚就收摊,别等他了。\"
老人说完匆匆离开,消失在夜色中。罗美丽回到摊位,发现工装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挂着那个诡异的微笑。
\"他说...什么?\"男人问,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罗美丽心跳加速:\"没...没什么,就是问路。\"
男人点点头,不再追问。但接下来的时间里,罗美丽总觉得男人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让她后背发凉。
凌晨四点,男人突然站起身:\"我...该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同样的信封,\"这是...今晚的。\"
张九接过信封,感觉比昨晚的更厚:\"这太多了...\"
\"明天...我还会来。\"男人说,\"带着...工友。\"
说完,他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几乎像是...飘着走的。
张九打开信封,倒吸一口冷气——里面是一叠冥币,上面印着\"天地银行\"的字样。
\"这...\"张九的手开始发抖。
罗美丽脸色惨白:\"刚才那老人说...工地事故...\"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巷子尽头——那里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忽明忽暗的路灯,投下摇曳的光影。
\"明天...我们还出摊吗?\"罗美丽声音颤抖地问。
张九咽了口唾沫,看着手中那叠冥币:\"出...但得做些准备。\"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工地打桩机的闷响,咚、咚、咚,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