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葬街的夜晚总是比其他地方来得早些。
当城市其他地方还沉浸在夕阳余晖中时,这条狭窄的街道已经被阴影完全吞噬。两排低矮的店铺门前挂着惨白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纸扎的金童玉女、豪车别墅在橱窗后空洞地微笑,等待被焚烧给另一个世界的\"客户\"。
福爷的店铺在街尾,招牌早已褪色,只隐约可见\"福寿堂\"三个斑驳的大字。与其他店铺不同,他的门前从不挂灯笼,窗户永远拉着厚重的黑帘。街坊们都知道,福爷做的生意不太一样。
\"福爷,有客人。\"小徒弟阿旺在里屋低声通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福爷缓缓抬头,昏黄的灯光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是被揉皱后又展开的宣纸。七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九十岁老人。只有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让他进来。\"福爷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阿旺退出去,不一会儿领进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男人一进屋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眼睛四处游移,不敢直视福爷。
\"坐。\"福爷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男人坐下,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鼓鼓的信封,推到福爷面前:\"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三倍。\"
福爷没有碰信封,只是盯着男人:\"马老板,这次要对付谁?\"
马老板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周明远,还有他全家。\"
福爷的眼皮微微颤动:\"灭门?\"
\"他害得我倾家荡产,老婆带着孩子跑了。\"马老板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要他全家陪葬!\"
福爷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击桌面。阿旺站在一旁,心跳如鼓。他知道师父最近很少接这种大单,尤其是灭门的活儿。自从上次那个官员的案子后,福爷的身体每况愈下。
\"再加一倍。\"福爷突然开口。
马老板毫不犹豫:\"成交!\"
福爷伸手拿过信封,掂了掂分量:\"头发、指甲、生辰八字,带了吗?\"
马老板从内袋掏出一个小布袋:\"都在里面,还有他们全家的照片。\"
\"三天后子时,来取东西。\"福爷起身送客。
等马老板离开,阿旺终于忍不住:\"师父,这单太危险了!上次您帮李局长对付政敌后,可是躺了半个月...\"
福爷咳嗽了几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黑色药丸吞下:\"小雨的病不能再拖了。\"
阿旺顿时语塞。小雨是福爷的孙女,才八岁,得了怪病,医院查不出原因,只说需要长期治疗。福爷这些年赚的钱,大半都花在了给小雨治病上。
\"去准备东西。\"福爷挥挥手,\"黑猫血、尸油、百年棺木的碎屑,还有...那个盒子。\"
阿旺脸色一变:\"师父!'那个'已经十年没用了!\"
\"快去!\"福爷突然提高音量,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暗红的血迹。
阿旺不敢再多言,匆匆去准备。福爷则走进内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积满灰尘的檀木箱子。箱子上贴满了泛黄的符纸,锁扣处缠绕着红线。福爷颤抖着手指,一一解开那些封印。
箱子打开的瞬间,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里面整齐摆放着七个泥塑人偶,每个只有巴掌大小,却栩栩如生,脸上表情各异,或哭或笑,或怒或悲。最可怕的是它们的眼睛,竟像是活人的眼珠被嵌了进去,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第七个了...\"福爷喃喃自语,取出了其中一个面带微笑的人偶。
午夜,福寿堂后院。
阿旺按照师父的指示,用黑猫血在地上画了一个复杂的阵法,七个角上分别点着白蜡烛。中央放着一个铜盆,里面盛着粘稠的黑色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福爷披散着白发,身穿一件暗红色的道袍——那颜色像是被血浸染后褪了色。他手持一把骨制的匕首,站在阵法前念念有词。夜风突然变得猛烈,蜡烛火焰剧烈摇晃,却诡异地没有熄灭。
\"来。\"福爷对阿旺伸出手。
阿旺战战兢兢地递上马老板给的布袋。福爷将里面的头发分成七份,分别绑在七根细竹签上,然后插入七个黑色的小泥人中。接着,他又取出周家全家的照片,一张张烧毁,灰烬落入铜盆。
\"阴司借法,怨灵听令...\"福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有力,完全不像平时的苍老,\"以血为引,以怨为媒,七日之内,取彼性命!\"
他猛地用骨刀划破手掌,鲜血滴入铜盆。黑色液体瞬间沸腾,冒出浓密的黑烟。阿旺惊恐地后退几步,他看到那些烟雾在空中扭曲变形,隐约形成了几个人脸的形状。
福爷抓起第一个人偶,开始用针扎刺它的各个部位,每扎一处就念出一个内脏的名字。人偶的\"眼睛\"似乎随着针刺而转动,死死盯着福爷。
仪式持续到凌晨。当福爷扎完最后一个人偶时,所有的蜡烛同时熄灭。黑暗中,阿旺听到师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师父!\"他慌忙打开手电筒。
福爷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挂着血迹。更可怕的是,阿旺发现师父的头发在短短几小时内变得几乎全白,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扶我...回房...\"福爷气若游丝。
阿旺搀扶师父回到卧室,发现那个檀木箱子还开着,里面的人偶少了一个。而原本应该放第七个人偶的位置,现在摆着一个新做的泥人——那面容,赫然是周明远的样子。
\"师父,这...\"
\"放回去...封好...\"福爷闭上眼睛,\"明天...把东西...给马老板...\"
阿旺照做了,但他总觉得箱子里的人偶在盯着自己看。当他贴上最后一张符纸时,分明听到箱子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叹息。
第二天,福爷没有起床。
阿旺去查看时,发现师父蜷缩在床上,身体冰冷,呼吸微弱。更诡异的是,福爷的皮肤上出现了奇怪的黑色纹路,像是血管变成了墨线,在苍白的皮肤下勾勒出诡异的图案。
\"师父!我送您去医院!\"阿旺急得快哭了。
福爷却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珠竟然变成了灰白色:\"不...去医院...没用...这是...反噬...\"
\"什么反噬?\"
\"借阴术...每用一次...施术者...减寿...\"福爷艰难地说,\"这次...太狠...它们...要我的命...\"
阿旺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看起来总是比实际年龄老那么多,为什么每次做完法事后都会大病一场。
\"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帮您?\"
福爷颤抖着指向书架:\"最上层...红布包...的...书...\"
阿旺取下一本用红布包裹的古籍,布上绣着奇怪的符文,已经褪色。翻开书页,里面的文字歪歪扭扭,不像汉字,却让人看了头晕目眩。
\"找...解咒...之法...\"福爷说完又昏了过去。
阿旺整日翻找那本诡异的书,却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傍晚时分,福爷突然惊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阿旺冲进房间,看到师父正对着镜子,满脸惊恐。镜中的福爷,竟然是一张年轻了二十岁的脸!
\"它们...开始了...\"福爷的声音里充满恐惧,\"它们在...玩弄我...\"
\"师父,到底怎么回事?\"
福爷转向阿旺,那双灰白的眼睛流下血泪:\"借阴术...不是借阴兵...而是...让施术者...代替目标...承受诅咒...\"
阿旺浑身发抖:\"您是说...周家的灾祸...会转移到您身上?\"
福爷没有回答,因为他突然瞪大眼睛,看向阿旺身后。阿旺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它们...来了...\"福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七个...都来了...\"
房间的温度骤降,阿旺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蜡烛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绿色,墙上的影子开始自己移动,扭曲成各种可怕的形状。
福爷突然从床上滚下来,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饶了我...饶了我...我给你们烧纸钱...立牌位...\"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福爷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脱落。他的皮肤开始溃烂,露出下面的血肉,却没有血流出来。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体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老,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加速流逝。
\"师父!\"阿旺想去扶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
福爷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僵在原地,然后像一具干尸般缓缓转向阿旺。那张脸已经完全不成人形,皮肤紧贴着骨头,眼窝深陷,嘴唇萎缩露出牙齿,活像一具出土的千年古尸。
\"阿...旺...\"福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像是从那张干瘪的嘴里发出的,\"逃...\"
阿旺转身就跑,却听到身后传来\"咯咯\"的笑声,像是很多人同时在笑。他不敢回头,冲出福寿堂,一直跑到殡葬街口才停下。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时,整条街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黑暗中,只有福寿堂的方向亮着一点绿光,隐约可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向这边缓缓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