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卡车大灯在渐暗的天色中划出两道昏黄的光柱。仪表盘上的时钟显示下午五点四十七分,距离目的地还有将近两百公里。他的胃发出不满的咕噜声,提醒他已经超过八小时没有进食了。
\"该死。\"老陈嘟囔着,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这条山路他跑了十几年,每一个弯道、每一处坑洼都烂熟于心。前方三公里处有个岔路口,拐进去就是\"刘家饭馆\"——一个不起眼却总能提供热乎饭菜的路边小店。
卡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老陈能感觉到后车厢里那些新鲜蔬菜和水果随着每一次颠簸轻微晃动。这批货必须明早六点前送到城里的农贸市场,迟到一小时就意味着扣运费。但此刻,饥饿感已经占据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甚至压过了常年跑长途积累的职业谨慎。
\"就吃个饭,半小时。\"老陈自言自语道,转动方向盘驶向岔路。
饭馆还是老样子,一栋低矮的平房,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招牌上的\"刘家饭馆\"四个字已经斑驳不清。老陈把卡车停在店前空地上,那里已经停着两辆货车和一辆破旧的面包车。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扑面而来的是熟悉的油烟味和炖肉的香气。店里光线昏暗,只有四张桌子,最里面那桌坐着三个穿着工装的男人,正就着啤酒大声谈笑。柜台后面,老板娘刘姐正在记账,听到门响抬起头来。
\"哟,老陈!\"刘姐露出和善的笑容,\"多久没来了?两个月了吧?\"
\"差不多。\"老陈勉强笑了笑,在靠门的桌子旁坐下,\"老样子,红烧肉套餐,加个煎蛋。\"
\"马上来!\"刘姐转进厨房,不一会儿就传出锅铲碰撞的声音。
老陈掏出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暂时缓解了饥饿带来的烦躁,但长途驾驶积累的疲惫却像铅块一样压在他的眼皮上。他看了看表,六点五十三分。天已经快黑了,吃完饭还得赶路。
\"听说了吗?三十公里外那个弯道,上个月出大事了。\"隔壁桌一个络腮胡司机压低声音说,但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每个字都清晰地钻进老陈的耳朵。
老陈的手指顿了一下,烟灰掉在桌面上。三十公里外——那正是他接下来要经过的最危险路段,一个被称为\"鬼见愁\"的急转弯。
\"怎么没听说!\"另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接话,\"一辆拉村民的轻卡,连车带人翻下悬崖,二十多号人,全没了!\"
老陈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掐灭烟头,假装整理背包,耳朵却竖得老高。
\"二十一个。\"第三个男人纠正道,声音沙哑,\"我表弟在县医院工作,说尸体捞上来时都摔得不成人形了。最惨的是司机,方向盘直接插进了胸口...\"
老陈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刘姐正好端着餐盘出来,看到老陈苍白的脸色,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事。\"老陈弯腰捡起筷子,强作镇定,\"就是有点累了。\"
刘姐放下餐盘,压低声音:\"你也听说了那事吧?\"她朝那桌客人努了努嘴,\"那车祸就发生在'鬼见愁',现在没人敢晚上走那段路。\"
老陈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红烧肉,突然没了胃口。但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后车厢里的生鲜耽搁不起,如果今晚不赶路,明天早上交货时蔬菜水果就会蔫掉一半,自己可赔不起。
\"我...我得走了。\"老陈匆匆扒了几口饭,掏出钱包。
刘姐按住他的手:\"不多坐会儿?天快黑了。\"
\"货等不起。\"老陈勉强笑了笑,抽出两张钞票塞进刘姐手里,\"下次再来。\"
走出饭馆,山里的夜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老陈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天——阴云密布,看不到一颗星星。他深吸一口气,爬进驾驶室,发动了卡车。
大灯照亮前方的山路,像两条伸向黑暗深处的触手。老陈打开收音机,调到最大声,试图用音乐驱散心中的不安。但不知是信号问题还是机器故障,收音机里只有断断续续的杂音,偶尔能听到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有人在遥远的地方说话。
开了约莫半小时,山路越来越窄,弯道越来越急。老陈看了看里程表——距离\"鬼见愁\"还有不到五公里。他的掌心开始冒汗,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路面。
就在这时,卡车的引擎突然发出一声怪响,接着彻底熄火了。
\"搞什么鬼!\"老陈猛拍方向盘,转动钥匙试图重新发动,但引擎只是无力地咳嗽了几声,便再无声息。仪表盘上的所有指示灯都熄灭了,连车灯也突然熄灭,将他抛入一片漆黑之中。
老陈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摸索着找到手电筒,推开车门,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山里特有的潮湿和腐朽气息。手电筒的光线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微弱,只能照亮前方一小块区域。
\"可能是电路问题...\"老陈自言自语着,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格外响亮。他打开引擎盖,检查电瓶和线路,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没有松动或断裂的痕迹。
正当他准备合上引擎盖时,后车厢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车厢地板上。
老陈的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他慢慢转向后车厢方向,手电筒的光束颤抖着照向卡车后方。
\"谁在那里?\"他喊道,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没有回应,只有山风穿过树林的沙沙声。
老陈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走向后车厢。他的手刚碰到车厢门闩,里面又传来一声响——这次像是有人在里面拖动什么东西。
\"有人吗?\"老陈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我要开门了!\"
他猛地拉开后车厢门,手电筒的光束直射进去——
车厢里只有整齐码放的蔬菜箱和水果筐,没有任何异常。老陈长舒一口气,爬上车厢检查货物。所有箱子都完好无损,摆放位置也没有变化。
\"见鬼了...\"老陈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正准备下车,突然听到车厢最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那声音极其轻微,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就在耳边。老陈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僵硬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束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什么都没有。
但当他准备离开时,那呻吟声又出现了,这次更加清晰,还伴随着指甲刮擦木板的刺耳声音。声音似乎来自车厢地板下方,但老陈知道那里除了车轴和油箱什么都没有。
老陈几乎是跳着逃出了车厢,砰地关上门。他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手电筒的光线开始闪烁,似乎电量不足。
\"冷静,一定是风声...或者是动物...\"老陈对自己说,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些话。他决定回到驾驶室再试一次发动车子。
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手电筒突然熄灭了。与此同时,他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空气从背后袭来,像是有人对着他的后颈吹气。
老陈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跌跌撞撞地冲向驾驶室。他的脚绊到了路边的石头,重重摔在地上。手掌和膝盖传来剧痛,但他顾不上这些,连滚带爬地钻进驾驶室,砰地关上门。
驾驶室里一片漆黑,老陈颤抖的手摸索着钥匙,再次尝试发动车子。奇迹般地,这次引擎发出了正常的轰鸣声,仪表盘也亮了起来。
\"谢天谢地!\"老陈几乎要哭出来,立刻挂挡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在他踩下油门的瞬间,后视镜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老陈猛地抬头,看向后视镜——
镜子里,车厢深处浮现出几个支离破碎的身影,它们扭曲着,蠕动着,像是被无形的手拼凑起来的破碎玩偶。最可怕的是,它们似乎正慢慢向驾驶室移动。
老陈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刺眼的阳光照在老陈脸上,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驾驶室里。车窗外,一个陌生司机正焦急地拍打着玻璃。
\"喂!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
老陈茫然地环顾四周——天已经大亮,卡车好好地停在路边,引擎还在运转。他颤抖着打开车门,清晨的阳光和新鲜的空气让他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我...我没事。\"老陈沙哑地说。
\"你脸色很差,\"陌生司机关切地说,\"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老陈颤抖的说:“不…不用…谢谢。”说完发动汽车,逃离了这个地方。
一个月后,老陈卖掉了陪伴自己十五年的卡车,在城里开了家小杂货店。每当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再跑长途时,他只是摇摇头,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又看到了那晚山路上无尽的黑暗。